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孩子们有很多娱乐活动,很多人说现在的孩子娱乐活动比我们那个时候多,我认为不是多,是类型不同罢了。小时候打啪唧,打口袋,踢毽这些东西现在的孩子不玩了而已。我家对门的邻居姓周,周叔比我爸小几岁,他在这个群体里是年龄小的,也爱玩,在我眼里周叔啥都会,我跟他学过象棋,学过修表,也学过游泳。到了夏天,周叔最喜欢上浑河捞鱼,一开始他自己去,每次都能带回来十几斤鱼,大大小小的都有,我们这些小孩都喜欢抓,慢慢的,周叔带动了一批人一起去,周末的时候我们几家骑自行车去浑河,跟着周叔一起捞鱼。浑河边上住着一个周叔的亲戚,平房,有仓库,周叔把渔网都放在那个仓库里,这样我们就能轻装出行,先骑车到他的亲戚家,然后拿上渔网再去浑河边上。浑河很宽,周叔的渔网再大也不能去浑河里捞鱼,所以我们最经常去的是浑河边上的砂坑。浑河边上大大小小的砂坑星罗棋布,在那个大力发展建设的年代,采砂是一门很好的生意,几乎是无本万利。做这门生意的人花点钱在浑河边上承包一块河滩,接着用挖掘机开始挖砂子,挖出来的砂子再雇人筛出来各种大小,直接就能卖。这个生意赚钱,促使更多人来干这个事,后来河上也有了很多采砂船。
我们一半都去砂坑里捞鱼,采砂场采砂子,越挖越深,很多时候在挖下去四五米以后就挖出来地下水了,也有时候还没挖到地下水,雨季到了,大河里的水漫上来,这样的砂坑就没有继续采下去的价值了,荒废在哪里,我们就去那里捞鱼。
砂坑里的水很清澈,一眼看到底,坑边上长得很多水草,菖蒲,金鱼藻啥都有。砂坑里有鲫鱼,葫芦籽,鲇鱼,鲤鱼,穿钉,还有虾。在岸上走,能看到躲在水草里的这些鱼嗖嗖的往深水处躲避。
周叔的渔网也有很多种类,搬网,是一种用四根竹竿通过一个中间的连接装置连接在一起的大网,一般一根竹竿有三米长,所以也叫“丈网”,把竹竿连接好,再在中间插上一根略长于竹竿的支撑杆,挂上地下的网面,就可以下水捞鱼。捅网,顾名思义,捞鱼的时候靠“捅”,捅网和搬网不一样,搬网是在岸上捞鱼,捅网需要人穿上屁叉子下水,左手拿网,右手拿一根竹竿,在岸边放好渔网,右手的杆子在边上赶鱼,左手放网,右手捅,右手捅完,左手抬起,鱼就在往兜里了。坞子,鱼坞子是一种用铁丝作为骨架,外面包上一种纱窗布的渔网,纱窗布上面开几个洞,里面放上鱼食,鱼进去吃食,就出不来了,坞子上拴上一段绳子,扔到河里,过一会小鱼都钻进去了,一下能捞好几十条。
大多数时候周叔下完搬网,在下坞子,然后穿上皮叉子下水用捅网捞鱼,我们几个小孩在岸上看,周叔严令我们不许下水,那时候我们很小,水对我们的吸引力是极大的,去了没几次就让周叔叫我们游泳,一开始他不教,后来周叔的女儿也想游泳,周叔才教我们几个游泳。
刚开始学游泳,我们都站在水里,周叔一点点的往水里走,一边走一边叮嘱我们那些地方不要去,细沙底的地方不要去,砂子很容易陷住,泥底不要去,陷得更深,要找相对平坦,有点大石头的地方,先踩一踩,看看河底硬不硬,也不能太往里面走,没腰了就别再往里走了,砂坑的底部凹凸不平,经常有锅底坑,一脚下去,有时候深不可测。然后就是第一天的教学内容,我们几个小孩平趴在水里,试试能不能浮起来,再一点点的伸胳膊踢腿,第一个学会的是周叔的女儿,我是第几个学会的不记得了,好像一下子就会游泳了,这群孩子里有个比我大一岁的孩子,叫李贺,是后楼李叔家的,李贺用东北话说就是虎,虎的没边,李叔是司机,每天都跟着司令员,所以李叔自带一种傲慢在身上,李贺也傲慢,李贺总说:我爸开我们家车出去了。其实那不是李叔家的车,那是公家的车。李叔总跟司令员出去,很多时候都带着礼物回来,李婶挺热情个人,经常那些小零食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同时,李贺也总对我们吆三喝四的,俨然一个小霸王的形象,但他没脑子。
我说李贺没脑子是有道理的,自从学会了游泳,我们几个小孩总是邀约着一起去浑河游泳,大人们自然很担心,浑河很危险,每年都淹死几个人。我们也知道危险,但是危险还是大不过诱惑,到了夏天,我们还是在假期里总去砂坑游泳和捞鱼。9岁的暑假,李贺淹死了,他一个猛子扎进了砂坑,脑袋直接杵到砂子里,憋住了,据说捞上来的时候人都白了,李叔李婶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解剖了李贺的尸体,气管里都是砂子,李贺淹死以后,李叔老了很多,也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过几年搬走了。
我有脑子,我说我有脑子也是有道理的,我也在砂坑里被水草缠住过,有一回我在砂坑里扔坞子,着急了,本来应该把绳子拴在树杈上再扔,结果绳子没栓我就扔了出去,一个坞子可是很重要的娱乐工具,我想了一下,站在岸上能看见坞子就掉在水草中间,我决定游泳过去捞上来,等我游到坞子附近,潜下去,抓住坞子游上来的时候,脚被水草缠住了,在那之前我听说过水草缠住人的事,我不信,我不觉得一把水草能把人缠住,经过实践,我才知道确实缠的很结实,我在水里游不上去,使劲甩了几下也甩不开,于是我又潜下去,到水底,用手连根拔出了水草,最后我拿着坞子游了上来。
我能逃脱,是我脑袋清醒,所以我说我有脑子是有道理的。
现在浑河岸边再也没有砂坑了,出于环保的考虑,浑河上也没有采砂船了,我很久没在浑河边上游泳了,但我每次站在浑河边上都能想起来李贺,他还是三十多年前那样,虎了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