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相顾无言,室内寂静,气氛凝重。
季云知眼眶微红,头靠在长公主怀里,像一只嗅着味道汲取母亲温暖的小奶狗。
长公主的手一下一下地捋着她后背,欲言又止,想说既然如此那就照顾一下严家其余人,可她忽然想起她不是没派人去打点过,结果如何?严家的女眷在教坊司不是病故就是投缳自尽,男丁那边的情况大体不差。细算下来,严家主枝一脉悉数断绝。
少顷,一个丫鬟低着头进来禀报,说世子回来了。
外头响起问安的声音,脚步声不带停歇的靠近。
季云知收敛了情绪,看着进来的小少年。长公主年逾三十才生下王远,现下他也不过八岁。头发半梳用一顶玉制小发冠别着,端端正正的有点可爱。
“儿给母亲问安,长姐安”,他掀起衣袍一角,向前一个跨步跪下。小小年纪行为规范却一板一眼的,稚嫩圆润的脸也在刻意端着冷静自持的模样。
季云知嘴角挽起的弧度越大,端着笑娴静的等着他们母子俩例行问安结束起身坐好。
借着他喝茶的功夫,长公主低声在季云知耳边轻语:“他最近在学太子的稳重。”
季云知差点笑出声,抿着唇缓了缓,“阿姐给你带了礼物,已经让人送回你住处了”
汪远起身朝着季云知拱手道:“多谢长姐记挂,长姐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可大安?”
“哈,好....并无大碍”,季云知看着略显夸张板正的汪远,又侧目瞥了一眼习以为常的长公主,好想问这种程度真没问题吗?之前那个软萌撒娇的小正太呢。
懵圈时,汪远接过方才进来的丫鬟手中的一个小盒子,打开递到了季云知面前,解释道:“今年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极好,可惜长姐远在鄂州见不到。但我亲自挑了一朵让人画下来,打成一只簪子送给您。莲花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质,与长姐的气质相衬。”
簪脚是银质的,末梢粉白的荷花制成绒花,还有碧绿色的荷叶装饰,上头点缀圆润饱满的珍珠充当荷叶上的露珠。鲜嫩欲滴,清丽脱俗,季云知看着很喜欢,面上惊喜的表情显露,捻着簪脚转动欣赏。
长公主笑着拿过簪子,替季云知别在发髻上,转头看见汪远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和欣喜,打趣了几句。
午饭过后,长公主的瞌睡上来了,回寝殿时拉着季云知交代她留在公主府陪她几天,季云知欣然答应,随后也回了自己在公主府的小院子。路上,汪远作陪,走在她身边兴致勃勃的给季云知安利他的偶像。季云知心不在焉,脑子里回忆着长公主的话,她当时问还能否继续追查下去,哪怕严家真的犯了事,她也想知道严蕙茹在哪,活要见人,死了季云知也要给她收尸。长公主却说这些事是赵循帮她查到的,她改天再让他继续查。
季云知有些意外,这事竟也能和赵循扯上关系。
“长姐,你喊楚王表兄做什么。我说的是太子表兄啊!”汪远扯住季云知的袖子,困惑的看着她。
“抱歉阿远,你说,我听着。”季云知歉意的看着他,方才她很小声的嘀咕了楚王两个字竟被听见了,有种开小差被抓包的心虚感。
“不用,长姐看着像是累着了,您先去回去休息,下午我陪您去园子里喂金鱼。”汪远很是善解人意的开口,在送季云知回到住处,还安排好了下午的活动。
.....
东宫,明德殿书房。
太子赵衡一身常服齐整服帖,手肘搭在桌案上支着脑袋,左手纤长的手指捏着信纸。半遮着下半张脸,露出美人尖以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慵懒优雅,浑身气息儒雅随和。赵循就大喇喇的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啧一声,走过去伸手抽走信纸,把一本账册丢桌上,手撑在书桌边缘,“我在你书房里坐一个时辰了。”
赵衡不在意的哂笑:“你先看看这张名单,挺有意思的。”
“这些要收拾的都是和沈家有关?吴兴沈氏一族盘踞江南上百年,往上数还有几个能搅弄风云的人物。但近些年跟撞邪似的,文不成武不就,出个读书苗子就横死,阖族上下都凑不出一个正经官员。此路不通,他们就另辟蹊径,通过联姻、砸钱供穷书生科举让吴家官场上有自己人,便宜行事。”
他把那张信纸往桌上摊开,手指点了几个名字“这个是沈家的姻亲,这两个是沈家收养的外姓子,这个是供养出来的书生。要不是查严家一案,也查不到严家长子严赫章曾经受沈家拉拢,顺藤摸瓜抓出沈家这只老鼠。原以为只是拉拢不成心生报复,不曾想是严家父子俩察觉走私异样被灭口的。”
赵衡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嘴角依旧噙着笑,下巴朝名单方向轻点,意味深长的道:“还有几个,和你查的江南盐铁走私一案有牵扯,这几人都是沿海几个重要港口州县的长官。”
“不错,我这次查到了一批货物从翁山沿着东海北上,全程不靠岸,一应生活补给由各个站点的接应船只送上去。在青泥浦周转,最终抵达铁利。铁利产战马,通过这些盐铁置换了战马和银子,分散着去了几个地方。”说着他在疆域图上点出几个地方。
赵衡不解道:“季从延在鄂州拦截了一艘可疑船只,搜查到一半竟被烧毁击沉,只带回一批没有官印的银子。寻踪追查到了耿家头上,他们负责接应运送到京城的赃款。只是,从这几个地方到鄂州的路线我们的人没查到。”
思忖片刻,他笑道:“若是掌控了这些路线,你说,拦截了这批银子会怎样?”
赵循挑眉,笑道:“那就....谢老天爷赏赐。”他像是很满意这个主意,罕见的亲手给他兄长倒了杯茶,满脸真诚道:“四六分,我六你四。”
赵衡喝茶动作一顿,蹙眉不满道:“孤要养家糊口,手底下还有众多门客僚属。”
赵循道:“我尚未娶妻!不先备好聘礼,如何迎娶,谈何成家立业。”
“看来我要去拜见皇嫂,聊一桩陈年旧事了,关于曾经的某盆花....”赵循从善如流的搬出挡箭牌,止住赵衡的话头。
赵衡涵养极好的微笑,挥手示意这个弟弟滚蛋。
...
心情颇好的赵衡在经过小花园的凉亭时,看见他的大侄子在玩耍。久违的慈爱之心驱使他去和这位东宫唯一的小皇孙好好亲近亲近。
“其锐“赵循把三岁的小豆丁从凳子上捞到臂弯上坐着。
“三皇叔”赵其锐乖乖喊人。
赵循腾出一只手盖在他头上,不走心的问他在玩什么。
赵其锐指着内侍展开的画轴,一副兔子蹬鹰图。底下的雄鹰生猛霸气,双翅大展,鹰爪勾起作出捕猎的动作。生动逼真,精致到了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而上头跃起的兔子画法稀奇,不像兔子倒像一个小人,双腿蹬起,手上抓着一根亮橙色的棒槌。两者反差极大,共同呈现在一副画里倒是和谐。赵其锐爱不释手,走哪都拿出来欣赏一会儿。
赵循盯着上头的刻章若有所思,同赵其锐商量道:“皇叔很欣赏这幅画,所以其锐愿意做个孝顺长辈的好孩子吗。放心,皇叔不骗小孩儿,就拿这把匕首和你换。”
他扯下腰间作配饰用的匕首给赵其锐,觉得不够,又吩咐杨辰安回去准备一些小孩吃的用的。
杨辰安一脸心虚惶恐的应下,内心替这小皇孙抹了一把泪。
连哄带骗的,并保证日后再还给赵其锐,还留下一块玉佩做信物。
东西到手,亲爱的大侄子也不宝贝了,将人放下来。自己转身拿着画卷好,哼着不知名小调打道回府,显然极其满意今天来东宫这一趟的收获。
赵其锐左手玉佩,右手匕首,目瞪口呆的望着皇叔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旁服侍的内侍面带焦急,小主子有多喜爱这幅画他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回头他要是想起了,他上哪找一副同样的画来哄啊。
他内心默默流泪,苦着脸看向小主子:“小殿下,怎么办啊,您的画.....这楚王殿下怎能如此....”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家小殿下撇嘴哭着跑出凉亭,往丽景殿去。几个内侍连忙跟上,哄了一路。半道上又得知太子妃去了明德殿,又转头去明德殿,泪洒一路,惹得大半个东宫的内侍和婢女纷纷侧目,猜测原因。
这边太子夫妇俩刚挥退伺候的人,亲亲热热的抱在一起说些体己话。一阵高亢的哀嚎声传来,内侍来不及禀报,一个小身影像个小球一样冲进来,挤到父母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状告皇叔的黑心和无耻。
太子妃孙琼华强忍笑意,捏着手帕细心地替儿子擦脸上的泪痕,解释道:“前两日永嘉县主送了些东西来,里头就有这幅画,说是送给锐儿的。”
太子赵衡无奈扶额,实在不想同这个混球弟弟计较,大手一挥,让人带着润笔费去找永嘉县主重新画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