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磊吗?”

“哎!你好你好……”

我关掉手机屏幕,蹭着桌子和椅子站起来,慌乱中,椅子被我刺啦一声挤开。

对面的女孩化着浓妆,唇色血红,看不太出年龄,带着大大的金边眼镜,咖色的长发直直地拖到胸前突然开始疯狂打卷儿,白色蕾丝衬衫密集的花纹让人眼花,浓重的香水味儿紧跟着飘过来,像一道屏障一样将我隔开。

“宇玲是吧?”我特意没有加姓,以求亲切。这个名字和中学时看的一个学生剧女主角名字一样,这种无聊的巧合,于我却很加分,那女主姓什么来着?

“对,我是刘宇玲。”她把“对”字说成“对哎”,着重强调了后面的尾音“哎”。这是北京人的发音方式,但我知道她是我老乡,河北邯郸人。这种谄媚的伪装,我非常熟悉,也不大喜欢,心里凉了一下,感觉不太好。

两人入座,我示意服务员拿菜单来,然后开始冷场。

这是一家中等档次的火锅店,不算很差,但在BJ也绝对算不上高档。中式装修,深色木桌椅,墙上是大幅仕女图国画,人物圆润的肩膀看起来柔情似水。邻桌一个中年男人在大声的点菜,语气粗鲁而傲慢,我有点儿担心服务员会和他吵起来。中年男人对面的老年夫妇看起来很局促,和我父母一样,一到饭馆吃饭就忧心忡忡,担心花太多钱。

“不要酸奶了吧,我们都不喝。”老太太小声说。

“哎呦,送的!我的老天爷。”听得出来,老太太的忧虑让中年男人觉得很丢脸。

为了结束冷场,我起身从旁边柜子上抓来一壶柠檬水。

“要涮下杯子吗?”我拿着水壶问。

“啊,什么?”

“杯子,涮涮不?”

“啊,当然要涮啊。”

当然,有什么好当然的,我就不是每次都涮。我拿过她的杯子,倒进去一点儿水开始小心旋转。我注意到她的指甲做了花里胡哨的美甲,上面粘着亮闪闪的假钻石,苹果手机壳上也镶满密密麻麻的钻石,和指甲交相辉映。我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喜欢苹果手机克制、极简的设计风格,怎么可能又同时喜欢这种亮瞎眼的浮夸手机壳。

“洛磊是吧?”

“哎,是。”

“我妈让我来的,她应该和你妈关系不错。”

“对对对,好像最近经常一块玩儿。”

“我给你说啊,你这个,出来相亲啊,最重要的是礼仪,知道吧。女孩子过来了,你要给人家把椅子拉开,这是最基本的。倒水涮杯子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另外第一次出来,大热天儿的吃火锅,你觉得合适吗?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别见怪。”

“啊……”刘宇玲突然的心直口快让我有点儿心乱如麻,我还以为最重要的礼仪是,初次见面要尽量避免心直口快,“是我的错。”

我特意搜过相亲攻略,有一条说第一次见面可以选择吃火锅,过程中涮肉涮菜手忙脚乱可以掩盖无话可说的尴尬。

攻略里并没有说夏天不能吃火锅。

“你来点吧,看看想吃点儿啥。”我说。服务员终于拿来了菜单,慢得让人来气。

刘宇玲懒洋洋地接过菜单,撇了一下嘴,眼睛向四周转了一圈儿,再回到菜单上,仿佛执行了一次三维空间扫描,最终定位到了手里的菜单。

我看她开始看菜单,放松下来,打开手机,看到我妈的微信:

磊:好好跟人家聊,她妈妈是我刚认识的客户,家里条件很好,有一辆牧马人,她妈妈看中你研究生学历,房子的事先不要提,如果她问起,就说已有首付很快会买,吃完饭你提出开车送她回去,切记!!

我想我现在回复她相亲失败了应该不算草率,但我怕她马上电话过来和我大吵一架。我很确定会这样。

“就这样吧,你看看还要加什么?”刘宇玲把菜单递给我。

我看她点了不少肉鱼虾,而且都是最贵的款式。素菜点的不多,蘑菇土豆什么的。还有香菜。

我心里的不快又增加了一分。

“你爱吃香菜啊?”我是微笑着说的,只是没话找话,并不是想指责她。当然,我觉得这种场合,点之前问问对方吃不吃香菜也是一种礼仪。

“对啊,”刘宇玲看着手机说,“你不爱吃吗?”

“不太爱吃,”我还是保持着微笑,以避免她觉得我在责怪她,“我觉得香菜应该叫臭菜。对了,你知道不,有的人不爱吃香菜,并不是口味儿问题,而是基因,我们这种人,有一种基因,会让我们对一种醛类还是什么的味儿特别敏感,感觉闻起来就像臭虫,所以香菜英语就是来源于希腊语里边儿臭虫那个词儿——”

“你这么较真儿干嘛?不爱吃你点点儿别的不得了。”对面阴阳怪气地说。

我感觉有一股香菜的臭味顶进了脑袋,想必此刻血压被顶出个脉冲。谁都听得出来,我说香菜的事只是没话找话,另外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学和风趣,这就像雄孔雀对着雌孔雀开屏抖羽毛,雌孔雀却说,你屁股冲着我干什么,要抖一边儿抖去。

我哦了一声,什么也没加,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你看又点这么多肉,不都说了吃不下。”邻桌的老太太又抱怨。

“哎呦,我钱都交了!”中年男人说,“你就好好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