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彼此的关系。
就这么顺水推舟的暂定下来。
而关于彼此的称呼。
她仍称他为知恩。
他则碍于师徒尊卑，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姐姐。
“归师姐姐…吗？”
不知不觉中，师父和李知恩的位置对调，她被李知恩牵着落在了后头，而李知恩也照顾着她的伤，走得很慢很慢。
关于小徒弟对她的新称呼，师父惊讶的发现自己不仅不排斥，甚至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使她在不知不觉中，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细想过后，她自觉是受到记忆中那些零碎片段的影响。
那些片段画面很短暂，李知恩也不是喊她姐姐，但彼此的距离就像现在这般近，甚至要更接近。
所以她发现自己心里也有期待。
所以她不介意与小徒弟走近些。
“没想到还蛮有趣~”
“嗯？”
李知恩仿佛听到师父小声的说了什么，他疑惑着回过头，却见师父抬头看着天空，他跟着望去，刚好瞧见那从天而降的小白团。
啪叽——
小白团径直拍到马路牙子上，强劲的坠力使它在落地的瞬间拍成一张薄饼，随即弹起来蓬出白茸茸的小身躯，以及虎头龙尾的稀奇外表。
然后像狗一样，它鼻子贴地一顿嗅，嗅着寻找着来到李知恩的脚边，与此同时，李知恩身上散发出极好闻的魂香，浑厚而精纯的魂力好似取之不竭的冲进它的鼻子。
它瞬间俩眼放精光。
它激动得炸毛颤抖。
它兴奋的直立抬头。
它情不自禁的要张口说人话，它忽然瞥见师父的脸，它猛地僵住，本能的改口：“喵~”
“喵？”李知恩定定的看着这只突然找上门来的小东西，刚刚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师父的他，警惕心直接拉满，但是这小东西发出的叫声和它的外表有些奇怪的违和感，使他情不自禁的学了一声。
他这一声，救了小东西的命。
“…归师姐姐，这是？”
“谁知道呢，可能是猫吧？”
师父对毛茸茸的东西没有天然的好感，相反破界一战的余韵犹在，使她现在见到妖兽还有些恶寒，而正是这点生理上的不适，让她的眼神倏然漆黑，就像在俯瞰一具烂尸体。
尽管师父完全没有印象，但仅凭魂力她就能分辨出这只小妖王的来历，如果不是小妖王识相改口，就算有人跟在暗处她也会将其灭掉，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
“它伤得很重，快死了。”
“是吗？”李知恩将信将疑的瞧了瞧。
小妖王坐立在地上，小小前足蜷在身前，像雕像般僵硬着不敢动，因为它已经忘了此来的目的，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
但它永远都不会忘记三十六万年前那场宛如噩梦般的自杀式进攻，更不可能忘记这个手撕三大妖王的残暴天尊，所以当李知恩凑近来观察它的时候，本能的求生欲让它马上连叫数声：“喵~喵~”
——救救我救救我！！
李知恩看不出这小东西哪里受伤，不过师父讲的准没错，他想了想，尝试着向它伸出手。
小妖王大喜，它当场后仰腾空，转眼便已经用四足抱住李知恩的手臂：“喵喵喵~”
李知恩乐出声，笑说这小家伙还挺有灵性。
师父心想这倒是不假，而后淡淡的补了一句：“就是太吵了。”
小妖王秒懂，它马上闭嘴收声，并顺着李知恩收手起身的动作灵巧挪移，直到坐上李知恩的肩膀，它才用前足合十，对师父一拜再拜。
然后主动蜷成一个小毛团，安静得就像装饰品。
李知恩带着好奇用手指戳了它两下，它却只是弹出小小耳朵来摇了摇，好似驱赶一般，逗得李知恩再一次笑出声。
师父已经看出来，这小妖王只剩这一缕魂力在苟延残喘，威胁度几乎为零，倒是李知恩的笑容吸住了她的目光，不知觉中，让她对妖兽的恶感减弱了些。
“你喜欢它？”
师父忽然问出口。
李知恩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是想起三…姐养的小黑狼儿，犹记得，它总是跟在你身边歇息，你好像也挺喜欢它。”
“如今狼儿不在了，或许，可以教它陪你解闷。”
“痕~~”师父看向忽然瑟瑟发抖的小毛团，心里不由有些暖意：“那~给它取个名字吧。”
“归师姐姐取一个？”
“你来，不好听我就灭了它。”
小毛团瞬间抖得更厉害。
李知恩感觉师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认真的想了想，刚好繁华街景映入眼帘，让他联想到从今往后的生活，说到生活，挣钱过活最是不易。
于是他脱口而出：“不如就叫它旺财吧？”
师父一愣，眼眸微微弯出一点笑意：“这名多是狗儿用的吧？”
不等李知恩张口解释，小毛团抢先发出一声：“呜汪！”
“咦？你不是猫吗？”
“呜喵~”
“啊咧？归师姐姐，它到底是猫是狗？”
“喵汪！”
李知恩惊奇万分。
师父看不下去，别过头忍了许久。
……
……
沿着街边走了一段，来到最初与祖一分别的巷子。
按照原定计划，祖一去装载义体补充弹药，完了就会回巷子里接上李知恩，再一同回旧城区，但现在情况有变。
在巷口等了片刻后，李知恩仗着目力，陆续也捕捉到一直在暗地里监视他们的人。
关于这些人，师父没有多交代，李知恩也就假装没看到，但考虑到这些人始终没有出手，并且祖一说过自己正在被执法队通缉，李知恩机敏的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成了执法队诱捕祖一的诱饵。
——如果不作为，阿祖就危险了。
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旁，面对来往市政局的许多夫妻情侣，李知恩渐渐想起701里那位卧床不起的将死少女。
他不清楚祖一到底犯了什么事，他只知道祖一之所以改主意带他来登记，全是因为那个少女。
李知恩偶然觉得，祖一能不离不弃的守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就算是妖，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
就好像他现在守着受了伤的师父，即便这街上所有的妖朝他扑来，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思量间，李知恩转头看向已经明显有了些倦意的师父：“归师姐姐，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
师父早也看出李知恩在苦恼，只不过她并不在乎祖一的死活，她在意的，只是李知恩的成长。
“我等你。”
“可是…”
“没关系，回去做点夜宵来吃就好。”
“好！谢师…姐姐。”
李知恩转头一想，又有了新的问题：“说来我还得想办法去砍些新柴，不然明天做饭没柴烧了。”
此话一出，师父猛然想起李知恩在厨房里钻木取火的样子，那一幕就像一根不求人，冷不丁的戳住她的笑穴：“不是…你…哪来的柴？”
师父忍笑忍得很辛苦，说话都有些难受。
李知恩还以为她是伤势发作，连忙扶住她：“就厨房里有张小板凳，我把它给拆了，你别说，那木头还挺耐烧的，烧了一整天。”
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师父险些就真的忍出了内伤，索性就不忍了，她微微扬起嘴角弯了眉，流露出久违的笑容：“傻子，不用烧柴也能生火。”
李知恩愣了一下，师父的笑很轻很淡，却好似冰山暖化消融，一下子就让他感受到亲近，连同暗藏在心底里的敬畏也悄悄掩没：“诶？姐姐教我！”
师父见他是真的着急，无奈只好履行为人之师的责任，开始耐心的教导：“在那炉子上有几个按钮，点一下可以了。”
“还有，进了家门墙上有几个开关，点开来屋里的灯就会亮，墙上的方格呢叫光屏，也是点一下就会打开……”
将近半个小时，师父站着说，走着说，绕着李知恩漫步，一圈一圈的说，李知恩则是从站着听，走着听，到最后抱头蹲在地上，一圈一圈的听，听得他头顶直冒烟，才想起来这是师父头一回亲自教他。
——原来师父，也这般能念叨。
李知恩曾经以为，玉池山上的日子近乎完美，仅有的缺点就是师姐们每天都能从早吵到晚，如今连师父也说个不停，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玉池山的女人，好可怕。
就在师父说累了，正准备歇口气的时候，巷子里连闪了两下灯，一辆‘甲壳’雷车从深巷中小心翼翼的驶来。
李知恩蹲在地上正对着巷子，听见动静却连头也没抬，他以极微小的动作翻动手掌，从指间翻出一颗早就攥在手里的石子，然后借‘弹指神功’行隔空击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石子弹进巷子。
几乎同时，甲壳雷车的挡风玻璃‘咔’一下爆开一个小洞，两秒后才猛地龟裂细纹。
雷车瞬间停止下来，车里的人影明显也是愣了一楞，而后轰鸣声忽然爆发，整辆车开始全速倒退。
“呼~”
李知恩拍拍屁股起身来，朝师父笑了笑：“走吧。”
师父歪着头看着他，有些满意也有些欣慰。
“这样就够了？”
“嗯，人带我来，我送人去，不多不少，够了。”
“老二教你的？”
“是。”
“她还教你什么了，说来听听。”
“二…姐教我可多了，归师姐姐想听哪些？”
“嗯~~全部。”
随着师徒俩人从巷前走开，潜伏在街道两侧的鹰队队员马上就察觉异常，与此同时，队内通讯有序展开：
“巷子里有动静，跟上看看。”
“是一辆c3型雷车，灰白色甲虫涂装，车牌号是蓝23674，正在升空，它想汇入空中航道。”
“查明，车主在58分钟前报案，是失窃车辆。”
“已经汇入空中航道，即将进入超音行驶。”
“洁，打下来。”
砰——！！
几乎是命令下达的瞬间，夜空下马上炸开一声巨响。在中心塔楼的一处露台上，一名穿着华丽晚裙的少女收回一门足有两米长的毁灭者大狙，而后自信回头，踩着高跟鞋走进宴会厅。
与此同时，刚刚进入超音行驶的甲壳雷车被击穿动力引擎，在爆炸中砸回地面。
两名鹰队队员从不同方向同时跃起，他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在空中交错而过，连同炸碎的雷车以及车体碎片统统收走。
前后不到五秒钟，漫天遍地的复杂航道全部正常运行，没有受到此次行动半分影响。
然而，队内通讯再次响起。
“行动失败，祖一没在车里。”
“是K-750幻光替身，他知道我们在这。”
“市政局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正常，收队吧。”
“那两个怎么办？”
“不用管，队长已经过去了。”
大街上，李知恩怔怔的看着天空。
虽然过程很短暂，可他还是看到了甲壳车的爆炸。
没有科技知识也不通法术的他，自然反应就是祖一还是中招了，或许已经死了，尽管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可依旧让他心里很难受。
师父在边上静静的看着，李知恩的失落都写在脸上，让她有些于心不忍，因为她知道，那车里根本就没有人，更因为她清楚，李知恩下山来就注定要面对这些生离死别。
其中，或许也包括她。
“怎么，不会想哭吧？”
“不会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痕~~为什么？”
“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感觉。”
师父微微一笑，并抬起手摸了摸李知恩的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合上千年万年，少不得有个分别的日子，终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或者，是我先你一步……”
“不会的！！”师父的话还没说完，李知恩忽然沉声打断：“从前我不懂也不知，心里还怨你气你想着自己下山来，可现在我都知晓了，姐姐们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现在你也受了伤，我更不会离你而去，死也不会！”
师父的手一顿，李知恩的突然表态，让她在惊疑之间体验到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幸福感，仿佛以往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很快，她的目光逐渐柔软，言语间也不自觉的轻出一些宠溺的味道：“那~~要是我赶你走呢？”
“那我也不走！”李知恩皱起眉头，很是倔强。
“那，我要是一直赶你走呢？”
“那我也绝对不走！”
“绝对是多久？千年？万年？百万年？”
“不对！！”李知恩被师姐们骗多了，一下子就听出师父在忽悠他，甚至在变相的赶他走，所以他突然回过头来，有些生气的脱口而出：“是永远！！”
——诶？
瞬间，师父停住脚步。
她怔怔的看着往前走去的李知恩，忽然有些窒息，与此同时，她眼底的光亮悄然复苏。李知恩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倔强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就像一把攫天大斧狠狠劈开她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海间，荡开一轮又一轮的涟漪。
——啊啊啊，臭小子是真敢说啊。
——诸天都有寿尽之时。
——你要跟我谈永远吗？
——你确定吗？
“喂，李知恩。”
李知恩气汹汹的回头，刚想倔强的来上一句‘干嘛！’，不料话还没出口，眼前的一幕便牢牢吸住他的精神力。
师父笑吟吟看着他，朝他抬起手：“要牵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