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他不该死

实验结束。

秦鸦离开了科研楼。

他站在楼下的警戒线前，抬头，仰望夜空。

异世界的夜空分外干净澄澈，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研究所的选址在荒郊野岭。

城市的污染还没蔓延到这里，所以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星星，还有月亮。

这个世界——这颗星球也有卫星，而且不止一颗。

两轮明月悬挂在高天之上，一大一小，若即若离。

也正是两颗月亮让秦鸦清晰地认知到，这里绝不是他的故乡。

这里是异世界。

而异世界的夜风与故乡同样微凉。

秦鸦在警戒线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这时他听到有人招呼他：

“呦，你们完事儿啦？”

秦鸦循声把头转过去。

是放他们进来的警卫。

警卫走过来，上下打量秦鸦，又往四周张望。

“老张呢？”他问，“怎么就你一个？”

秦鸦想了想，坦诚地回答：

“他先走了。”

——和其他已经成了花人的研究员一起。

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到零号观察室，要上床睡觉了。

“那你怎么还不走？”警卫又问。

“我失忆了，在之前这儿发生的那场科研事故里，”秦鸦依旧坦诚，“所长跟我说，到这里转转说不定能找回点记忆。”

警卫恍然大悟：

“噢！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零号观察室那个负责人对吧！我听说过你。”

他唏嘘起来：

“我听说，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你们这些研究员精神全都出问题了，好像就你还清醒吧？可也失忆了……唉，本来研究得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事故呢？”

“命运无常，”秦鸦笑了笑，“谁知道呢。”

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

“哎哥们，说起来，你是从其他科室临时调过来的？”

上个“秦鸦”的意识并没有成功灌注到秦鸦的脑壳里，显然，就结果而言，实验失败了，但秦鸦确实从他那儿成功继承了些东西——

身份、外貌，以及残留在那具“棺材”里的一些记忆。

生命科学科室的警卫，应该都还能认出他这个“秦主任”才对。

秦鸦看向警卫，不动声色。

警卫闻言愣了一下，挠挠头：

“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是刚从其他科室被调过来的……”

秦鸦笑眯眯：

“因为我听说，事故发生之前，我还没让调到零号观察室的时候，我可是这里的主任，你要是这里的警卫，怎么可能连我这个主任都不认识？”

“原来是这样，”警卫也没大没小，嘿嘿地笑，“原来你还是个领导啊？”

秦鸦摆手：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就是个医生，还是个失了忆的倒霉鬼。”

警卫闻言干脆在秦鸦旁边坐下了。

“然后呢，”他好奇地问，“老张这次带你重游故地，你都想起来什么没？”

秦鸦点头，点头到一半又开始摇头叹气：

“只想起来了一点，还不是特别关键的东西。”

“那起码算是有希望了，说不定，你以后多来这儿转转，总有一天能全部想起来的。”

“你真乐观。”秦鸦随口称赞了一句。

“嘿嘿……”

年轻警卫挠了挠头。

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到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递给秦鸦。

“来一颗不？”

秦鸦定睛一看，发现是两颗奶糖。

“我以前有烟瘾，”年轻警卫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不是进咱们研究所了嘛，不让抽烟，就戒了，改成吃糖——烟瘾一犯我就吃颗糖。”

他惆怅起来：

“结果我烟瘾是没有了，却染上了糖瘾，每天不吃点糖就浑身难受，本来今天上夜班之前我装了半兜糖，现在已经吃得不剩多少了……”

他说着，又把手往秦鸦面前送了送：

“来一颗吧！”

秦鸦看了看他，没拒绝，接过颗糖，剥开糖衣丢进嘴里。

警卫自己也吃了颗糖，眯起眼，跟秦鸦之前一样抬起头仰望星空。

“好吃吧？”他还挺骄傲，“这是我上次休假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一种糖，没多少人听过的小牌子，你想买都不好买。”

骄傲完他叹气：

“可我这儿的存货已经让我吃得差不多了，网上又买不着，只能去那家店里……唉，也不知道下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秦鸦不知为何沉默了会儿，才问：

“怎么，研究所不给你们这些警卫放假？”

“对啊！”年轻警卫垂头丧气，“说是为了防止污染扩散啥的……我也听不懂，虽然工资确实高。”

秦鸦不说话。

他只默默看着年轻警卫——看着几乎覆盖了年轻警卫全身的叶和花。

与被彻底污染的研究员们不同，警卫们受到的污染要轻很多，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们抵御污染的侵蚀和扩散，因此花和叶大多聚集在他们身体表层，无法深入。

但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因为秦鸦看到在年轻人头顶还是有隐约的嫩芽生发了出来。

那是他已然受到了深层污染的标志。

恐怕再过段时间，他就会和研究员们一样，精神失常，变成疯子。

而变成疯子或许并不是受污染者最终的结局，秦鸦有预感，在被他这个特殊生命污染后，受害者或许会迎来更凄惨更可怕的命运。

说不定，最后他们真的会变成“花”。

秦鸦想着，低下头，用右眼看向自己的胳膊和腿。

血肉含量几乎为零，能看到的全都是花。

这些花究竟是什么？难道说，当初研究所捕获到的神秘生物——这具身体原本是朵花？

可他也不能光合作用啊，他也不能往土里扎根，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他都跟正常人类没任何区别。

秦鸦暂且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好抬起头，重新看向年轻警卫。

他心头一动，问：

“说起来，你是为什么被调到生命科学科室的？你在被调过来之前难道就不知道？这儿这么危险，搞不好说不定就连小命都要丢在这儿。”

年轻警卫闻言立马沮丧起来：

“我其实也不想被调到这儿啊，谁想有命挣钱没命花？可没办法，谁叫我在被调到这儿之前就被感染了……”

“嗯？什么意思？怎么会还没调过来就已经被感染了？”

难道是污染其实早就暗中蔓延到了整个研究所？

秦鸦皱眉。

不过很快，年轻警卫就否定了他这有点吓人的猜想：

“因为生命科学科室出事那天我正好在附近啊，一听说出事了，还有研究员被困在了实验室里，当时我没想太多，就冲进了楼里。”

他越说越愁眉苦脸：

“结果我不仅一个人没救，还反过来被污染了。”

“事故解决之后，我们这些症状比较轻的感染者就被要求待在科研大楼附近，不得离开，症状严重的研究员们则被送到了零号观察室。…”

“原来如此。”秦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之前是人力资源科室那边的警卫，生命科学科室这边的警卫是王哥，不知道你见没见过，他人可好了，就是长得有点五大三粗，看起来不太好惹……”

“你是说白天经常在这附近巡逻的那哥们？”

“对对对，就是他，那就是王哥，现在我们俩两班倒，他负责白天我负责晚上。”

“除了你们俩，平时科研大楼就没其他人了？”

“对啊。”年轻警卫点头。

“……”

秦鸦仔细观察警卫的表情。

不像是撒谎。

那每晚到此演出的研究员们算什么？

哦，当然，他们确实不算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除了两位警卫，平时科研大楼确实就没其他人了。

秦鸦觉得明晚他可能得再来这儿一趟，藏起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而现在……

秦鸦盯着年轻警卫头顶刚露出了点头的绿芽，沉默片刻，突然问：

“你后悔吗？”

“啊？”年轻警卫挠挠头，“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想都没想就冲进科研大楼里救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年轻警卫毫不犹豫就回答：

“那肯定后悔啊，我当初要是没冲进来，现在就不用在这儿坐牢了。”

说完他又碎碎念起来，内容大概是在抱怨被困在警戒线后连糖都买不了，没有糖吃他要死了之类乱七八糟的事。

秦鸦听得忍不住笑起来：

“那要是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冲进楼里救人吗？”

“当然会。”

毫不犹豫的，年轻警卫回答。

秦鸦没问为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这就够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行了，时间差不多咯，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睡觉明天就完蛋了——明天我还得去警告观察室照顾我那群亲爱的精神病同事呢。”

年轻警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

“那你先走吧……没事干多来转转呗，我在这儿待着整天见不着一个人，还怪无聊的。”

“好啊，”秦鸦答应了，“如果我有空的话。”

虽然他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或许，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难会有空了。

但如果真的有哪天晚上他闲着没事干，那他倒确实不介意过来转转。

前提是那时候他还在研究所。

或者说，如果他还拥有自由。

秦鸦想着，来到了警戒线前。

看着警戒线，他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故意在这里逗民科玩的事了。

那时候，他已经看出民科不对劲了。

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毕竟高明的猎人常常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如今，猎人还好好的，猎物却不知道去了哪儿——秦鸦猜民科现在估计已经爬到了零号观察室宿舍里的床上。

回去看看吧。

秦鸦一把抓住了警戒线，将之抬起。

这时，他突发奇想，想知道在年轻警卫眼里，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他停在原地，转过头。

年轻警卫还站在台阶附近，见到秦鸦掉头过来之后，他好奇地问：

“怎么了？还有事吗？”

他的反应很自然，和民科近乎截然相反。

是因为年轻警卫已经被感染了吗？秦鸦不知道，他只能这样猜测。

“没事……”他回答。

「就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和那些研究员落得一个下场。」

他在心里补充上了后半句。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再见。”

他只笑着朝年轻警卫挥了挥手。

年轻警卫也朝他挥手，向他告别。

警戒线重新落下。

秦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科研大楼。

……

在回宿舍的路上，秦鸦开始思考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显然，生命科学科室的收获还没办法让他搞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可他该从哪儿去获得更多的情报呢？

秦鸦一边想，一边下意识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这时他才发现，他在生命科学科室冒险的时候，有人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

是所长。

“睡了吗？”

“应该还没睡吧，可是为什么不回信息？难道是在忙？明明都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白天再忙，都这么晚了，就不要继续工作了，早点休息吧。”

这后面，隔了大概十几分钟，所长又发来了信息：

“还有，秦鸦，我给你发信息是因为我找到了个可能会对改善你现在状况有帮助的人。”

“他是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我已经帮你约好他了，等明天早上他就会来研究所，到时候你先过来找我，我再带你过去找他。”

时间再度向后跳转十几分钟：

“是睡了吗？这么久都没回信息？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熬夜呢。”

“早上看到信息的话，记得回个信息哦。”

“晚安。”

“好梦。”

这就是所长给秦鸦发来的全部信息。

看完了所有信息之后，秦鸦重新把手机放回了衣服口袋里。

虽然所长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关心他，可经历了今晚的冒险过后，秦鸦已经不再觉得所长是表里如一的好女人了。

所长一直都是城府极深的坏女人。

秦鸦忘不了他继承的上个“秦鸦”记忆里，所长那张居高临下，透过“棺材”玻璃俯视下来，面无表情的冷淡的脸。

所以，由她找来的心理医生，真的会是什么正经的心理医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