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侠

唐人街上灯影闪烁，洗衣店和杂货店陆续打烊。到了夜晚，灰色生意即将登场。

洪铁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臊眉耷眼跟在周仙民身后，手上缠着的布条被血染红，脚下跟着一排零落的血滴。

“不用这样，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周仙民主动开了口，停下脚步望着他。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没脸。”他托着那只受伤的手说道：“裴秋溟不动刀枪，把你骗过去是我不仗义。但是堂口动不动就砍人，我绝对不会卖你。”

洪铁成口气坚毅，“我也不是个窝囊废，以前在老家也算个硬骨头，只是这地方太乱，越来越怂了。”

周仙民不想和他婆婆妈妈地互诉衷肠。

“听说过大侠吗？”

“大侠？”洪铁成眼前一亮，“谁不知道大侠！那可是个神人！”

“很多年前，唐人街的华人经常被白佬欺负，那时候帮派还没如今的实力，不敢正面对抗。他们就发布悬赏，希望有高手能挺身而出，暗杀那些欺负华人的洋鬼子。”

“凡是他接下的悬赏，都干干净净地做完了。白佬们找不出他的踪迹，只能吃哑巴亏。”

这事迹听起来太像茶馆说的故事，周仙民问道：“白佬们抓不住他，唐人街也不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这人来去无踪，从来不抛头露面，领赏钱也是找人代领放在某个地方。”

洪铁成一怔：“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被他们悬赏了？”

周仙民自嘲地苦笑：“悬赏三百美金，据说大侠已经领了任务。这人很厉害吗？”

“不知道，没人见过他的本事，但这些年堂口之间有纷争，各个堂口的红棍都是被大侠干掉的。”

回春堂的冯雷，武胜堂的李巧儿，这两人都是红棍，周仙民见识过他们的实力，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想来，以往的历任红棍也不会差到哪去。这种本事的人都被大侠轻而易举地除掉，且无一败绩，周仙民忽然冒出一阵冷汗。

这个大侠究竟是什么厉害角色？！

两人穿过小道，再走一刻钟便能回到四海旅店。巷子里灯光转暗，尽头泛出的微弱光亮照出一个人影，正挡在两人面前。

这身影身形普通，用黑布和帽子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周仙民？”

换作以前，周仙民一定会应声回答。但这些天在唐人街遇到了诸多危机，他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你是谁？”

那人点点头，像是确认了周仙民的身份，便不再说话。电光火石间，便跨步冲到了周仙民面前。

昏暗的灯光让周仙民反应不及，要不是听到对方手肘猛烈袭来卷起的声响，他差点没躲掉这一击。

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出手便是狠辣的杀招。很显然这不是比武，也不是堂口之间的肉搏，而是暗杀。

“你是大侠？”

“收钱办事，别问那么多。”

话音未落，杀手双拳左右开弓，砸向周仙民肋骨。

巷子狭小，无处闪身，他只能撑起双臂护在肋下。

杀手的功夫奇怪的很，双拳刚一接触到周仙民的臂膀，像是迅速卸了力，抬手又向喉咙攻去。

近身短打，招式灵快，明显的南派武术风格。

杀手以肘为刀，行动快如闪电，一连串的变招让周仙民应接不暇。好在周仙民经验丰富，没去纠缠上盘，用步伐控制距离的同时，找到机会蹬出隐蔽一脚，正中杀手的膝窝。

一时间，杀手站立不稳，险些跪倒在地。

“好小子，身手果然不错。”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周仙民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除了大侠，我不相信唐人街还有这样的身手。”

那人点点头，重新戴好斗篷上的帽子，用流利的粤语说道：“这笔赏金还真不好拿。”

没等周仙民做出回应，黑影一闪。杀手蹬着墙壁翻上屋顶，消失在霓虹灯迷幻的光影之中。

这人的身法快如鬼魅，杀招狠辣，功力极深。

周仙民望着大侠的背影感叹道：“他要是拿着武器，我还真没把握全身而退。”

一旁的洪铁成倒没太多反应，以他的资质看不太懂两人的交锋，更没法捕捉千钧一发之际的生死险象。

“老周，这人就是大侠吗？”

“这么强的功夫，一定是他。”

“可我也没看出他有多大本事啊！不是被你打跑了吗？”

周仙民摇头苦笑：“他在试探我，还没亮出真本事呢！”

……

往常这个时间，林莫白早已吃饱饭，喝着小酒在旅店门口发呆了。但此刻的他，时而站在门口远眺，时而背着双手在拥挤的接待厅里踱步。

好在周仙民和洪铁成的身影出现在唐人街的牌楼下，瘸腿老头才算松了口气，脸上惊慌的神色一扫无余。

林莫白拖着瘸腿快走几步迎上前。

“没事吧！”

周仙民指了指洪铁成满是血迹的右手：“挨了一刀，别的倒没什么。”

进了旅店，周仙民从药铺留下的柜子里挑选了几样药材，让林莫白磨成粉后敷在了洪铁成的创口上，又找来干净的纱布为他包扎。

三人坐在大厅，一向很少抽烟的林莫白也找洪铁成要了一支，叼在嘴里沉默不语。

“以前的堂口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华人被欺负，乡党们抱团取暖，也不做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哪像现在，华人自己打成一团。”

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人影一闪，邱立探出头来笑着说道：“喂喂喂，一群北佬哭丧着脸搞咩啊！”

邱立一手抱着威士忌，一手拎着一只烧鹅，快步走进门。

“好了好了，我都听说了，特意来慰问你们。”他熟练地从柜台下拿出几个杯子，倒满了酒，又掰下一只鹅腿递给周仙民：“状元郎，给你吃咯！”

“什么状元郎？”

邱立调皮一笑：“你在唐人街的悬赏已经排在历史第一位了，不是状元郎是什么？”

周仙民灌了一大口热辣的威士忌，瞬间上头的眩晕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暂时舒缓。

“大侠已经接悬赏了，你惨啦！”邱立半开玩笑地说道，沾满油花的手指拍打着周仙民的肩膀。

“我已经和大侠交过手了。”

“嗯？你说什么？”

“不信你问老洪，回来的路上大侠就和我打过一次了，他跑了。”

洪铁成重重点头。

邱立目瞪口呆。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和大侠交手之后还活着的人。”

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渐渐消散，邱立意味深长地从身侧观察周仙民。

“不出意外，明天你的悬赏还会翻上一番，到时候一群人来杀你，你能打赢吗？”

“不知道。”

“我有办法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