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迷失唐人街

夜晚的唐人街，是洛圣都市区里最热闹的地方。

华人最懂享乐，妓馆堂而皇之矗立在街边，透过二楼窗户，可以轻而易举看清屋子里薄纱披肩的少女胴体。从工厂赚到血汗钱的华工，会在每个发薪日的晚上敲开少女的房门，享用过美味之后再去隔壁的烟馆里消遣一番。

这些灰色生意是华人堂口的经济支柱，为了这个稳定的饭碗，远渡重洋的华人擅长在满是乡音的唐人街上，与同胞刀兵相向。

混乱市井的背面，是真切的存在感。

烟馆隔壁的杂货店，门口从早到晚摆放着新鲜蔬菜和水果。

周仙民很想买一颗卖相极佳的苹果，让果肉在口腔汁水四溢。他刚要放下手中的苹果，摊主却堆满笑容让他拿去吃。

他摆摆手：“我没有钱。”

摊主一愣，慌张地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挑拣苹果装进去。摊主身形瘦弱，拣苹果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病了。

杂货店名叫“李记”，周仙民并没有姓李的熟人，只当是漂泊在外的华人互相帮助。他拿了一个苹果，顺着霓虹灯的光影，穿梭在酒鬼和烟鬼之中。

他迷路了。

穿过一片灯红酒绿，街道暗淡下来，街边昏暗房间里传出骨骰哗啦啦的响声，还有不绝于耳的叫骂声。路边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也从黑色西装换作深灰色长衫。

周仙民对赌博毫无兴趣，漫无目的走了半天，他想问问赌场门口的人，四海旅馆怎么走。

可他的身形刚显露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像是猎人发现落单的病虎，一拥而上围了过来。他们个个横眉立目，口水四溅呼喊着潮汕话。

“滚啊！”

“找死啊！”

“噗娘母！”

“……”

恍然之间以为这些人要抢苹果，周仙民抬起手连连后退。当看清这些人的衣着，虽然听不懂骂了些什么，但从他们自信的气势里依稀能猜出：这里面好像有谁妈的事。

他轻轻挡住了众人的推搡，退到开阔地。

“我就拿了个苹果，不至于骂这么脏吧！”

一个身材矮小，长衫鼓鼓囊囊，好像腰间塞了东西的年轻男人冲了过来，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周仙民。他指了指周仙民头上的帽子：“滚回去。”

周仙民不明所以，摘下帽子扫了两眼，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除了帽檐有一圈青碧色的丝绒。

矮个子见周仙民没反应，怒吼一声，撩起长衫从腰间掏出一把斧头，摇晃着逼近。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我今天都打了两场架了，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周仙民又往后退了几步。

“噗娘母！”

众人一拥而上，或赤手空拳，或手持刀斧，奔着周仙民而来。利刃划破空气，泛出一股肃杀之气。

周仙民向后纵跃，转身后摆腿直击一人下巴。

又一人反握匕首而至，跳跃至半空中被周仙民侧踢迎击，飞出三米远。

身材矮小手拿斧头的青年怒吼一声给自己壮胆，挥动着手斧冲击，可惜没跑几步，脸就撞上了周仙民正蹬出的鞋底。

三人只在一瞬之间被击倒，坐在地上发蒙。

“你们他妈有病啊！打打打就知道打！”周仙民啃了一大口苹果，“一下船先和洋人打了一架，刚才又被抓进堂口比武，怎么走在大街上还得打啊！”

他越说越气，把手里所剩无几的苹果核砸在矮个子脸上。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这是武胜堂的地方，回春堂不能来，你不知道吗？”

街角走出几个同样身穿灰色长衫的壮汉，边靠近边说。

回春堂？

周仙民看着这些人头上的瓜皮帽，又摘下自己头上那顶帽子，似有所悟。

“老东西摆了我一道。”

他回忆起，回春堂成员的帽子上，都有一道青碧色的丝绒。

想来，这就是堂口的标志。

“我不是回春堂的。”周仙民扔下帽子摊开手，“有点误会，抱歉。”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堂口做什么。

武胜堂的打手从腰间取出武器，迈着大步靠近周仙民。

在海上漂了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下船之后才囫囵吞下一碗面，吃了半个苹果。体力消耗太大，一阵疲惫感猛地袭来。

“我现在走，别动手。”他伸出双手放在胸前，想以示弱的姿态脱身。

但这些打手全然不理，咆哮着举起武器冲杀过来。

“唉——”

周仙民长叹一声，好像唐人街除了拳头之外，没有其他道理可讲。

他轻甩双手，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一瞬间，远处昏暗的赌场外传来人声。

“住手！”

打手们像是听到指令，连忙站住脚，转身望向那个声音。

戴着眼镜，书生模样的瘦高青年被手下簇拥着，来到周仙民面前。他细细打量着，目光一闪：“你是今天码头上比武的北佬吧？加入回春堂了？”

“我不是回春堂的，这帽子只是顺手戴上而已。”

书生眉眼清秀，细长眼眸清冷摄人。他上下审度周仙民的打扮，许久才开口：

“既然没加入回春堂，要不要来我这里做工？你的身手我见过，我愿意保举你做红棍。”他伸手指点四周的店铺，“这些都是我们武胜堂的场子，回春堂怎么和我们比，你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又是帮派的招募。

周仙民依然老法子。

“我只想做个普通劳工赚点钱，没本事打打杀杀过日子。希望大佬高抬贵手。”

话音刚落，书生鼻腔里哼出一声，甩手便走。

“不做就不做，以后这地方少来。”

走不多远，手下人追上去询问：“军师，为什么放他走？”

“能戴着回春堂的帽子，很明显已经去过回春堂了。李广仁招募不来的人，你们几个够他打？”

“还有，李广仁那老东西把帽子给他，明摆着让我们借刀杀人。你们有这么好心，替他做事？”

……

唐人街方圆不过几公里

周仙民在外晃荡足有一个小时，才认清几条主干道，一路询问回到了四海旅店。

老板林莫白见他回来，长舒一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真怕你被他们揍一顿。”

旅店大厅的圆餐桌上摆了一只铜火锅，烧红的木炭滋啦作响，煮沸了锅中的清汤。这是专属于北方人的秋日浪漫，只是没有上好的羔羊肉，看着盘子里薄薄切了不少鲜红粉嫩的牛肉，周仙民胃口大开。

林莫白拖着一条瘸腿，拉着他坐在桌边。

“我们这里的规矩，来了新人都要吃一顿铜锅涮肉。”

四海旅店里住的都是北方人，饮食习惯差异不大，这种在南方人眼中过于另类的口味，让每个身处美利坚的北佬吃到动容。林莫白又拿出一瓶威士忌，以火锅为引，美酒入肠后的众人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无不发出感慨：

“真想回家啊！”

周仙民问道：“日子过得这么糟心，不如赚几年就回家。”

“在这卖命给自己赚钱，回去？老佛爷一顿饭吃百十道菜，每道菜都是你肋骨上拆下来的肉。”

“那群杂种X的！”

……

洛圣都市区，远离唐人街的一片富人区，华商公所正坐落于此。

公所坐拥一栋三层小楼，一层的办公室黑了灯，楼上的会客厅却灯火通明。

邱立正站在长桌前恭敬而立，对着面前背向他的老人汇报工作。

“老板，今天的船上有个身手很棒的北佬，几秒钟就把卢迪放倒了。”

那人左手轻抚梳成背头的银发，右手指间夹着一支泛着油润光泽的雪茄。

“这人叫周仙民，看起来没什么脑子，或许是一把出色的刀子。”

被邱立称作老板的老者缓缓转过身，吐出浓云般的烟雾。

“再验验成色。”

邱立摘下帽子鞠了一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