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香气扑鼻的面包店

洛圣都街头高楼林立，周仙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灰暗、坚硬、冰冷的钢铁气质，与后世的摩天大楼截然不同。像老电影里的画面，不用调色就能讲述一个冗长的故事。

“别抬头！”洪铁成回头呵斥，“以后有的是机会看高楼，在这不行！”

他拽住周仙民的胳膊，快步离开眼前的街区，才稍稍松了口气。

“跟你说了，经过爱尔兰人的社区别抬头，别和他们对视！”

洪铁成早半年来到美利坚，知道那些体毛旺盛的爱尔兰工人是全体华工的噩梦。

“为什么这么怕他们？”

“咱们工资低，肯吃苦，不闹事，抢了他们多少饭碗！”

洪铁成翻弄着折角的衣领，把藏好的辫子提起，重新垂在衣领之外。这是华工经过爱尔兰社区的必备伪装，希望那些还没醒酒的白佬忽视穿梭而过的华人，以此免去一顿毒打。

“经常挨打吗？堂口难道不管这事？”

“呵……堂口？出了唐人街，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洪铁成小声念叨着，哪怕已经离了唐人街老远，他仍不敢大声说出自己对帮派的愤懑。

再往前走两个街区就到施密特钢铁厂了，老板施密特是个德裔，为人精明、和蔼，信赖华工且从不剥削。

“到了工厂你就多做事少说话，老板人好，从不拖欠工资。这老板……”

洪铁成咽了口唾沫，鼻子抽动两下，快步经过一家面包店。

店里飘出的面包香气让他空荡荡的肚子咕噜一声。

穿过门口排起的长队，周仙民停下脚步，透过窗口的半扇玻璃向里观瞧，注视着面包师手中揉搓的面团。

“这面包挺香，发了工钱我也买一个尝尝。”

他的自言自语被洪铁成听见，自嘲般取笑着：“别想了，不卖给华人。”

洪铁成歪着脑袋说道：“不光面包不卖给我们，唐人街以外的餐厅也不允许华人进入。”

面包店门前的白佬衣着光鲜，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道。周仙民看看自己身上已经磨得起球的破短褂，还有脚上那双破了洞的布鞋。感慨自己穿越也不能好好挑个时代，偏偏选了这么个地狱开局。

转进一条抄近路的小道，正看见两个穿着肮脏工装的白佬，挡在一个女孩身前，气势汹汹地咆哮着。

洪铁成压低帽檐，斜着身子躲避白佬的视线。

经过女孩身边，周仙民清清楚楚地听见白佬嘴里说出的脏话。一转头，女孩满脸惊恐地缩在墙角，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两块红晕，几滴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怀里的面包上。

“告诉你那个没有良心的老爸，以后不准再雇佣清虫了！”

“如果再被我们看到，你就要小心爱尔兰人的报复。如果你去过欧洲，一定知道我们的手段！”

那两个白佬皮肤粗糙，体态臃肿，浓重的体毛散发出阵阵恶臭，指甲缝里全是污泥。

女孩吓得默不作声，垂着眼皮连连摇头。

周仙民站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这是条小道，两端都没人经过。

来到美利坚后受了一肚子气，他急需发泄！

洪铁成见状刚要伸手拽他，就看见周仙民像一只扑向猎物的猛兽。

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把正挥舞着拳头的白佬打翻在地。

他张开嘴，声音还没穿过喉咙，另一个白佬也被周仙民甩了出去。

周仙民在女孩错愕的目光下，像拎起一只小鸡仔一样掐住白佬的衣领，将他压在墙上。

“第一，你让我听到清虫这个词，我很不高兴。第二，你不该欺负这样一个漂亮女孩。第三，F**k，you！”

说罢，他抡起拳头砸在白佬上腹，吓得女孩用手捂住嘴巴。

洪铁成快步跑来，“你疯啦！招惹他们干什么！”

周仙民一阵坏笑：“又没人看见，你不想打两个白佬出出气？”

看着爱尔兰工人蜷缩在地上，双腿不住颤抖，洪铁成无奈地摇摇头：“我真要被你吓死了。”

他指了指面容憔悴的女孩说道：“万一她把你举报了呢？”

“我打了他们，你不会举报我吧？”周仙民笑着用英语问道。

“你会说英文？”

周仙民点点头：“我这也算保护你，你应该不会举报我，对不对？”

他的语气柔和亲切，几句话就让女孩的神色松弛下来。细看之下，这女孩皮肤白皙细腻，完全不像其他白人女性那样粗大的毛孔，脸蛋上也没有雀斑点缀。含着泪珠的眼眸清澈动人，长长的头发自然弯曲垂下耳侧。

说是绝色美人也不为过。

“你、是华工？”

“怎么，没见过说英文的华工？”

“哦不、不是，谢谢你……不过，你就这么把他们打了，会不会遭到报复？”

周仙民双手抱胸，正想摆个自认为迷人的姿势装上一把。

忽然觉得太阳穴上被一根钢管顶住，冰凉的触感随之蔓延。

“华工殴打美利坚公民，证人和受害者都有，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声音嘶哑低沉，周仙民轻抬眼皮循声望去，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警察正端着一把左轮手枪，顶在自己的头上。这名络腮胡警察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眼神清澈且愚蠢，挥舞着手中的警棍。

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不是殴打，是他们先欺负这个女孩。”周仙民为自己辩解道。

警察扭脸看向女孩寻求答案。

“是的，警察先生，那两个人把我挡在这里，对我进行人身威胁。这位先生帮我解围，但是……过程可能有些激烈，但我敢肯定，他没有恶意！”

警察半信半疑：“你相信世界上有善良的清虫吗？”

他又用那双鹰隼般尖利的眼神盯着周仙民：“况且是个会说英文的清虫，你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靠近警察，动作轻缓地伸手触碰警察的胳膊：“先生，把枪放下吧，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是令人费解，我还第一次放过一条清虫。”

警察摇摇头，和身旁的年轻警员面面相觑。他歪着头审视着周仙民，用近乎威胁的口气说道：“下周我就调去唐人街了，希望能和你继续打交道。”

……

施密特钢铁厂的老板办公室里，传来阵阵骂声。

“你也生活在洛圣都，你知道美利坚的工人每周8美金的工资一点也不多，我们要租房子要养家糊口，这个工资已经是我们的妥协了！可是那些清虫每周只需要4美金，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爱尔兰人会饿死的！”

“施密特，你知道吗？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曾经的工友，他已经沦落到在大街上搭帐篷了，他租不起房子！他没有工作！罪魁祸首就是清虫！我们这些人建立的美利坚，这是我们的土地，为什么要我们过这样的日子！”

“亲爱的施密特，请你相信我，美利坚一定会改变，而且这个改变一定从洛圣都开始！我把你当做朋友，希望你不要固执己见，眼光放远一点，睁开眼睛看清未来大势！”

施密特坐在真皮沙发上，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粗鄙的男人发疯。

他从抽屉里拿出十美金摆在桌上。

“比利，如果你们爱尔兰工人可以自愿降薪到4美金，我会考虑雇佣你的人。当然还有个前提，是你的工人可以像华工一样勤劳、诚恳、善良。如果你们做不到降薪，那我不会考虑你的意见。另外，我是德裔，又不是你们爱尔兰人的亲密战友，不要威胁我。”

施密特把桌上的十美金推到比利面前。

“这些钱算我作为朋友的资助，给你那些流离失所的工友吧。”

比利生气的时候鼻头泛红，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施密特，你在羞辱我吗？你觉得我一个爱尔兰工会的首领会需要你的施舍吗？”

他改换了一副阴沉的嘴脸：“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来对你进行劝告。下一次，会让你终身难忘。”

凶狠的对视后，比利扔掉桌上的十美金，粗鲁地踹开办公室大门。

正巧撞到了准备进门的周仙民，手上的面包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