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魔已经将警惕提升到了极点,下一刻他就感觉到那个人的恐怖,只是一个对视竟如一座巍然大山压迫而来。
虫孑遇山,何来挣扎之力?
隐魔身形稍微颤动,这个世界破散纷飞。
山川大地消失,日月星辰不见,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被杂糅成一团,色彩与光与影不断流转混淆闪烁。
尘土在天穹凝成大地,繁星在脚下闪灭新生,蓝天白云在眼前极速流逝,汪洋之水在脑海中卷出滔天之浪!
一片白茫之中有无数人影穿过远去。
远古的百兽在山林原野奔腾,古代的武士穿上盔甲拿起刀剑,贵族的小姐小憩醒来端起一杯香茶,顽劣的孩童不小心摔了一跤……
现世的一切景不断生成幻灭,溃散的意识在一层层的光影中迷失迷失再迷失,坠入永恒无限深处。
仿佛无限的幻梦,可那根本不是梦,那就是现实。无知者在无数转瞬即逝的真实中湮灭!
吞噬一切的大蛇撕裂世界,隐魔终于被拉了回来,他看向那迅速逝去的光影变化的世界,心境已经不能用恐惧形容。
那该是怎样的力量?
他差点随着那个世界一起消失,什么都不留下。
“这就是……空想者?”
隐魔身边凌空立着一个人,神情呆滞麻木,浑身透着不详的诡异之感。
桑德的视线中,一条遮蔽天地的大蛇若隐若现。
那人嘴中发出诡异的音节:
“找到你了……”
雪簇簇地飘落,天空很黑很黑,大地上的一切都是黑色,但雪是白的,白色的雪能为这个世界添加一些亮度。
风里或许隐藏着数不清的妖怪,在这个万物沉寂的世界,它们无休无止地发出诡异的呼号,它们从你身边经过时会狠狠地撞你,就像一柄柄细小的刀刃从身上割过,但是冻僵的肉无法产生更多感觉。
小小的脚印在厚厚的雪地上延伸,刚走出不远后面的就会被不断落下的大雪掩埋,不留下一点痕迹。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死在外面在雪化之前也很难被发现。
小小的孩子从遥远的地方来,他刚进入这片山群的时候雪就开始下,下到现在几乎要将他半个小腿淹没。要是有人听说的话那他一定不会相信,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能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寒夜跨越重重的山峦来到这里?
他不会冻死吗?不会饿死吗?不会被那些饥饿的野兽吃掉吗?
他为何从那遥远的地方不惜跨越千山万水,于这个寂静的寒夜到达这片土地?
他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雪衣,露出的脸已经被冻的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唯有那一双眼睛虽然无神但却那样澄澈。
就像这飘雪之上的夜。
他倒在雪地中,昏迷过去。
跋涉于雪地里的人一旦倒下大概率是再也爬不起来的,但他不会。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倒下了,但是他总能够再次醒过来,然后继续向前方走去。
如果有人能够一路见证,他总该赞叹这该是怎样顽强的生命!
这一次他也同之前每一次一样醒过来,只不过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睁开眼后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人吗……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做梦的话,那就跟他回家吧。实在太冷了,好饿好累,牵着他的手,跟他回家吧。
回家后有温暖的热水和火炉,有热牛奶和黑面包。
可以洗掉身上的雪,可以填饱饥饿的肚子,可以给身上冻得裂开的伤口上药,可以在温暖厚实的被窝里进入梦乡。
这个梦会很美丽……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不说话?”
“小家伙你看这是什么,喜不喜欢?”
“小家伙来吃饭啦!”
“小家伙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家伙你看那是街头的王大妈,她最爱说人闲话了,她说你是不是我带回来的私生子。”
“小家伙你要不要去跟别的小朋友玩?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回来找我!”
“小家伙你长高了!”
“小家伙这是你做的吗?哇,你居然会帮我打扫屋子了!”
“小家伙……”
“我叫桑德,你可以叫我桑德先生。”
“我叫……白夜。”
……
“你就是白夜吗?听说你是桑德先生的徒弟!你以后是不是会跟桑德先生学魔法?”
一群孩子崇拜地围着白夜,但还是有两个鼓着小嘴有些不高兴地站在一边。
那年白夜七岁。
“王大妈,这是你要的可以驱赶老鼠的魔药。”
“嘿!谢谢白夜啦,你别说桑德那老家伙弄的这些东西比耗子药好用!”
王大妈站在门前高兴地摸摸白夜的头,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白夜。
“给,阿姨家刚买的白糖,送一些给你吃,快藏好千万别被我家那小子给发现了!”
那年白夜十岁。
“我靠,白夜,你一个人抓到这么大一只兔子?这下老桑德可有口福了。”
白夜拎着一只灰色的大兔子从路上走过,引起一连串惊讶声。白夜从背上的篓子里抓出一把草药递给其中一个男人。
“张叔,这是你要的草药,你看看是不是?”
“什么?还真是!好小子我张贴在布告栏上的委托被你接啦?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啊……”
那年白夜十二岁。
“快来人,快来人啊!”
几个汉子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边跑边焦急地大喊:“白夜这小子被野猪撵着不小心摔到山沟里去了!”
白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看见许多人都围在自己身边,看见自己醒来他们高兴不已。
那年白夜十四岁。
一只一级魔狼倒在血泊中,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我去,刚才真的谢谢你了啊,要不是你这畜生靠近了我都没发现!”一个险些被魔狼偷袭中招的猎人心有余悸地说。
“嘿,小子不错嘛!你是叫白夜,对吧?”关越用赞赏地目光看着他。
“以后咱们多合作吧?你这扔瓶子的技术不错,桑德的弟子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用,不知道我去拜师他收不收?”
那年白夜十五岁。
“白夜。”
那依把那些风铃兰插在她精心准备的装水的瓶中,然后放到那许多花一起,她问:
“好看吗?”
……
那些画面都向后移动,然后消失在远方,周遭只剩黑暗的虚无。
白夜站在黑暗中,眼前头发有些发白的桑德先生是唯一的不同。
“桑德先生!”
白夜抬起脚步,然后抑制不住地跑过去扑入桑德先生怀中。
“不在了……王大妈、张叔、李叔、赵叔、黄阿姨……小镇的大家,他们都不在了!”
“大家都不在了……”
“桑德先生……”
桑德抱住他,轻轻地拍他的背,安静地听他诉说哭泣。
“桑德先生,你还要走吗?”白夜抬起头问。
“白夜长大了。”
桑德揉了揉他稍微蓬松的头发。
“桑德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夜会去找我吗?”
“会!”
桑德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中透出的眼神坚决得有些执拗。
桑德笑了笑,说:
“那白夜得努力变强一些啊,要强大起来保护好自己,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找我。”
“桑德先生,找到你之后,我们可以回家吗?”
“白夜,桑德先生答应你,等你找到我,我们就一起回家。”
白夜醒来之后,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到处肆虐的亡灵生物,残破而血迹斑斑的小镇中,唯独还剩他脚下这一片净土。
所有人都没能目睹那一场灾祸是怎样终结的。
当时仅存的还在一波接一波的亡灵浪潮中苦苦挣扎的魔法师,抑或是极其幸运藏在某个角落一直熬到最后躲过这场灭绝的幸存者,他们都只在一瞬间好似进入了一片光彩迷离的世界。
还未来得及在那目眩神迷的美丽中沉醉,再回到现实一切就已经结束。
亡灵不见了,黑魔法师不见了,天空中那头巨大的骨龙和那个掀起一切的魔头也不见了。
一切如梦初醒,现实却一片疮痍。
后来统计秋山镇居民幸存者人数,全镇上万居民最终仅存活百余人。参与了那次救援并且幸存下来的魔法师得知这个数字尽皆沉默。
那场灾祸中他们各方总共百余人聚集试图阻止一切,最终也仅救回来百余人。
而那次参与的一百多名魔法师最终能回来的,不过二十一人。
枫城政府后来对于秋山镇的幸存者,在北城区划出一块地方供他们安置,并且在北郊外的一处原野建起一处墓地以祭奠逝去的人们。
只是故人已尸骨无存,思念者唯以生前之物聊表寄托,悲欲泣血。
血泪滴落泥土,来年又为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