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了元宵节,大街上还是有些冷清,应该是回老家过年的人还没有完全回来,仅凭土著的市民还不足以撑起这座万亿级大城市的繁华。
不过过年期间,王伟选择了坚守,只是他从没想过,都三十七了,他会待在零工市场例行蹲活。
上一次在零工市场干到活还是2004年的秋天,那时候这里还没建大棚,就是一大堆一大堆找活的人聚在一起,他那时刚上大一,周末的时候打算打个零工补贴一下生活费,和五六个人一起让中介拉到了建筑工地当小工,活不难干,就是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姨一起给两个瓦工上砖、送灰。
当时没有经验,中午差点没吃上饭,还是在工地上做长期工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大爷请他吃的饭,配着豆瓣酱,他一气吃了人家五个馒头。
大爷还开玩笑说差点以为又闹饥荒了。
再后来他就不干零工了,他宿舍的老大很厉害,能从工地上包些刮墙皮的活,他跟着赚些苦力钱,大学几年倒也过的挺滋润。
只是没想到,鸡毛蒜皮的过了小二十年,他越混越回去了。
王伟停好小电驴,带上劳保手套叹了口气再次走进了零工市场的大棚。
现在建筑工地开工的很少,来这找活的人也是稀稀拉拉的,完全不像是天暖和时那种人潮如织的场面。
大棚里是按工种划分的,电工、木工、钢筋工、电焊工、瓦工……在这里站着的都是有技术的;王伟很清楚,虽然之前在家不管是修水管、换灯泡还是通下水道都是他,虽然十几年前他在工地上刮过墙皮,但是要说他具体会啥技术,嗨,还真没有。
王伟例行在大棚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跟一群五六十岁没有技术的中老年人站在了一起;这都是找些家政、保洁、打扫卫生或者工地上小工之类的活的;都是些可怜的人,刚过了年,这个年纪的人,但凡是有点办法,谁不想在家享享天伦之乐呢。
白白胖胖的王伟在这群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的老大哥老大姐里一站,依旧显得格外显眼,不过大家毕竟互不相识,也没有人问这问那,都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有没有过来招工的老板。
可万万没想到啊,他从早晨五点等到上午九点,一起等活的老大哥老大姐们都有不少找到活被拉走了,他想干活赚钱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
王伟那个郁闷啊,难道招工的老板是真的看人下菜?实在是郁闷了,厚着脸到附近的早餐铺子一问,嘿,还真是,人卖早点老板的原话是,“大兄弟,一看你就不是干活的,招你去干啥,当老板啊?”
王伟一时语塞,除了送了一个多月外卖,外加干了一天快递分拣,他确实有很多年没干活了,孩子出生前他是公司的行政,没事就捣鼓点搞笑视频;孩子出生后他当了四年多的全职奶爸,一直被前妻指着说是个废物,只是没想到现在离了婚,被净身出了户,反倒看着像个老板了。
知道这么多天找不到活的症结了,王伟倒莫名有些开心,就在早点摊上买了两根油条一袋豆浆,留着当午餐。
就算走了也没地方去,还害怕被熟人瞧见,二月初的天气又挺冷,王伟照例站到边上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着;时常也有零星的老板来招工,可一样的还是不招他,他这一等,就又到了傍晚。
夕阳即将落山那会,零工市场里等活的人差不多的就都走了,只留下稀稀落落几个像王伟一般口袋空空又不甘心的人。
忽然,“嗞~”的一声急速的刹车声后,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紧接着,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穿一身黑色棉服的矮胖男人,这男人虽然矮胖但并不黑,是个白胖子,四五十岁,细眉小眼,一看就是个没怎么出过苦力的小老板。
这老板下车就喊,“白事的活有人干吗?白事的活。”
王伟等活都等的有应激反应了,他也没反应过来啥白事不白事的,一听说有活立马就边往这边跑边举起手大喊,“老板,我干、我干。”
小老板狐疑的打量王伟,“你行吗?你干得了吗?”
“老板,咱是老实人,干活不惜力气,绝对没问题,您放心。”
小老板看看零工市场里确实也没剩几个人了,也都是些老病残之类,就勉强点头,“行,就你了,上车吧;不过咱先说好了,活干不好可不给钱啊。”
王伟急忙拍胸脯,“老板放心,绝对把活给你干的漂漂亮亮的。”
上了面包车,王伟发现后座上还有一个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男子,这人肤色黝黑,相貌平平,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病病殃殃的,不过眼神却非常平和,有种看破红尘的感觉。
小老板车开的很快,看的出来是真的着急,那个干瘦的男人也不说话,王伟觉的有点尴尬,就笑着跟干瘦男人说,“老哥,我叫王伟,老家菏泽的,你是哪里人?”
干瘦男人笑了笑,和气的回道,“那咱是老乡,我也是菏泽的,菏泽曹县;我叫刘建国,开车的老板也是咱老乡,叫李红兵。”
“离得不远,我是菏泽成武,陈哥,咱以后多来往。”拉上关系了,王伟很高兴,就顺着问道,“哎,陈哥,咱今回要干的是啥活啊?”
刘建国的语气很轻松,“有个人头脸都让人砸扁了,咱去给他弄的好看点,穿好寿衣,明天好下葬。”
“啊!”王伟一时就觉的大脑有点转不动了,反应了一会才磕磕巴巴的问,“这个、这个,他这不是殡仪馆的活吗?
开车的李红兵忽然开口了,“干的就是殡仪馆的活,要是连入殓、穿衣的活都干不了,我这丧葬一条龙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王伟觉的后背有点发凉,,努力的咽了口口水,“那,他这个,这个,头都扁了,他、他……”
“没事,一会老刘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老刘泥巴捏的好,论整形一点也不比殡仪馆的那些正式工差。”李红兵说,“也就是老刘阳过以后有点使不上劲,不然这点活老刘一个人就办的妥妥的。”
王伟有心想说不干了,可想了想欠的网贷和每天都必须要吃的抗抑郁的药,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瘫在座椅的靠背上不说话了。
目的地竟然是王伟刚租的城中村靠里的位置,李红兵在一个立着裁缝铺牌子的瓦房前停好车,领着刘建国和王伟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就看到狭小的天井里已经搭好了灵堂,灵堂正对的堂屋里面灯火通明,男女老少十几口人在屋里或坐或站。
不过王伟注意到,这些人好像都不怎么悲伤。
灵堂挂着死者的遗照,秃头、圆脸、小眼、酒糟鼻,王伟走进瞧清了,瞬间就来了精神。
这人他认识,叫马有财,跟他还有过过节。
王伟之前送过一个多月的外卖,后来因为打人被拘留,开不出无违法犯罪证明,被站点辞退了。
打的人,就是这位马有财。
那天,王伟送了一天的外卖骑着小电驴回家,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不小心堵了准备右转的马大爷的路,马大爷怒气冲冲往前冲的时候又把电动车刮伤了。
马大爷炸了毛,骂骂咧咧的掏出根甩棍对着王伟就砸,王伟那时候的精神就已经不怎么正常了,莫名其妙挨了打,顿时就疯了,摘下头盔对着马大爷就是一顿输出,当场把马大爷打成了猪刚鬣。
在派出所马大爷顶着张猪头,口齿漏风的吆喝着没两万块钱这事完不了,王伟则是一根毛都没有,他高息网贷都贷不出来了,送外卖的工资还没发。
王伟当过四年多全职奶爸,为了孩子,他不仅借了网贷,也把亲戚朋友同学甚至同事都借遍了,还两万,两千他也借不出来了。
最终结果是,马有财一根毛都没捞着,王伟因为有自卫情节从轻处罚,被行政拘留了一周。
这也是马大爷当狗皮膏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没讹到钱,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
等王伟行政拘留结束,马有财见了王伟就绕着走了。
好久没见到马大爷在大街上晃悠,王伟还纳闷自个的威瑟力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牛了了,原来马大爷是躺下了。
也对,这种人只有躺下了才不折腾。
刘建国佝偻着腰走过去掀开了灵床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了马有财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