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累了,王伟睡的很好,第二天睁开眼就7点多了;洗漱完后,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老闹早晨闹过了吗?
王伟忽然很关心这个问题,几口吃完凉包子,喝了口水,急匆匆跑到大街上,刚想找个人问问,就看到一辆精神康复中心的车停在了街头,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护士正往车里抬着一个人。
王伟仔细一看,是老闹,他的老母亲和妹妹正站在一旁默默的流泪。
老闹应该是被打了麻药了,没有挣扎。
王伟停下了脚步,目送精神康复中心的车把老闹带走;王伟心底挺佩服老闹的,关键时候保护了家人,算是个真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老闹来说,或许精神病院才是他后半生最好的归宿。
城中村的另一边,马有财的葬礼开始,哀乐在响着;今天是停灵,王伟信步走了过去,发现门口静悄悄的,别说来惦念送纸钱的街坊四邻了,连条狗也没有。
王伟从门口看进去,李红兵正不断的打电话张罗着,不过主家到是不着急,也对,对于马有财这种人,子女给他举办葬礼不过算是尽了义务了,他们对于马有财的人缘比任何人都清楚。
反正殡葬公司也请了,顺利的火化、下葬,别人说不出啥就完了。
王伟在李红兵发现他之前,快走了几步开溜了。
回去的路上,王伟想,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就像街边死了一条野狗。
王伟想,“我要是死了呢?估计伤心的只有老爹老娘;哎,儿子太小了,过几年甚至都可能把我给忘了……我现在要是死了,估计也跟马有财差不多吧。”
王伟忽然贪心了起来,“不行,我不能这样,我得让人记着我,我得干点有意思的事。”
就在这天上午,意志消沉的王伟忽然就因为马有财凄冷的葬礼重新振奋了起来。
他决定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决定为自己而活,决定让更多的人记住他。
李红兵在操办马有财的葬礼,王伟觉得他这一两天也不会去接别的活,去马有财葬礼上帮忙,他又觉的膈应。
王伟思量了一会,决定还是去零工市场看看,要是万一撞大运找到活呢?
到了零工市场,王伟的心就凉了半截,可能是今天阴天,又刮起了风,气温比昨天下降了好几度,来这找活的人比昨天更少了,招工的老板更成了稀罕物,只有十几个花白头发的中老年人三五成群的蹲守着。
王伟不死心,凑在人堆后面听话跟,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嗨,你还别说,还真让王伟听到了,一个精瘦的五十多岁的大哥说了句,“嗨,现在精神病院倒是缺护工,可那玩意太脏了,还挨打,我可是不敢干了。”跟他蹲在一起的几个人也是连声附和,连说没活也不去,钱又不多,不值当的。
王伟瞬间打定了主意,别人不干他干啊,别说当护工,上刀山他也敢干啊。看着因上班早高峰而在路口拥堵的车和蓄势待发的骑兵团般的电动车大军,王伟不敢再耽搁,骑上小电驴就奔向了精神卫生中心。
医院的护工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当然,医院里也有那种单打独斗的护工,前提是你得够泼辣,够有眼力劲;王伟自认为做不到,他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又没啥眼力劲,要是干黑护工,他怕吃药也顶不住了,于是乖乖的到护士站问了跟医院有合作的家政公司的电话。
打过电话后,对方让他去精神康复病院住院部的门口等着,十几分钟后,在住院部门口,王伟等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纹着眉、涂着口红,身形壮硕,穿长款红色羽绒服的大姐。
大姐打电话确认了王伟后,直接很诧异的问了一句,“老师儿,你看着可不像是干活的?”
“大姐,我失业了,之前在零工市场刮了几天墙皮,也在工地上清过垃圾,啥脏活累活我都能干。”王伟半真半假的说。
大姐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会照顾人吗?护工就是个照顾人的活。”
王伟耸了耸肩,“我当过四年多的全职奶爸。”
大姐很惊异的看了王伟一眼,又问了几个关于急救的基本常识,就掏出一个合同让王伟签字,王伟接过合同看了一下,大体内容就是家政公司负责找业务,作为回报,公司会抽取百分之二十的业务费,另外就是关于生病、受伤以及公司会扣除一部分业务费给交意外险。
王伟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签了字,大姐也利索,告诉王伟她姓张,可以叫她张姐,又互相加了微信,就直接带着他去了住院部的大楼。
雇主已经在二楼的走廊上等着了;雇主是位四十五六的女士,大眼薄唇,眼神强硬,穿着很讲究,身材也保持的很好,很有女强人的气质;只是淡妆之下眼袋和眼角的鱼尾纹已经非常明显,露在衣服之外脖颈处的皮肤也已经松弛了。
王伟看的出来,这位大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家政公司的张姐热情的向雇主推荐王伟,而雇主看着王伟白白胖胖的,眼圈还有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眼神中满是怀疑,直到张姐说出了王伟的四年多奶爸经历,雇主才勉强点了头。
在张姐她们聊天的时候,王伟观察了一下;这里是开放式的病房,加上疫情已经彻底放开,王伟并没有看到在电影和纪录片中出现的厚重的大铁门,和堪比监狱的严格的制度和作息;患者穿着各自喜欢的衣服,陪护的亲属和护工在病房进进出出,还挺热闹。
张姐和雇主谈妥后嘱咐了王伟几句就走了;雇主领着王伟进了一号病房。
房间里有两张床位,靠窗的床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靠门的床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
雇主把王伟带到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面前,叹了口气说道,“我姓苏,这是我儿子李可;我工作不能丢;你要带着李可去做治疗,带着他去做康复,让他按时吃药、吃饭、喝水;他得快点好起来,都高二了,可不能再耽误了。”
王伟点头答应,“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雇主苏姐不放心,领着王伟把治疗室、康复室、开水间认了一遍,让王伟记住需要做的每一项治疗的时间,定好闹钟,又给王伟详细讲了李可需要服用的药的用量和次数,让王伟复述了一遍,又留了电话才不放心的离开。
等苏姐离开了,王伟才松了一口气,他先认真看了一下床头的病例卡,上面写着,姓名,李可,年龄17;别的就没有了。
从苏姐领着王伟进入病房、出去逛了一圈再回来、到苏姐离开,李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没动过,跟个蜡人似的。
跟李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临床的那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王伟注意到,从他第一次进来到现在,这孩子的嘴就没闲着过,一边说、一边带着害羞的笑,很像在跟小情人卿卿我我的。
可这孩子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干枯瘦小的老婆婆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发呆。
王伟倒是觉的这孩子现在这样应该挺幸福,至少现在他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小兄弟,喝点水吧?”王伟拿起李可的水杯凑到他的嘴前。
李可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伟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李可旁边,陪他一起看窗外的天空。
天上的云又厚又重,仿佛很快就要掉下来,会像泡沫一样装满街道;王伟也不知道该想着什么,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过了二三十分钟,忽然就听到李可轻轻说了一句“我是一个多余的……”
这声音很轻,也很含糊,很像一个刚学会发音的聋哑人,但王伟还是听到了,他急忙回过神,小心翼翼的问“小兄弟,你说啥?”
李可又不吭声了,眼神空洞的可怕。
王伟无奈,只好又把水杯递了过去,“小兄弟,你喝水。”
李可依然没反应,王伟就只好继续陪他坐着。
设定的闹铃响了,王伟扶着李可去康复室做治疗,李可没有反抗,乖乖的跟着,只是隔着衣服,王伟就觉的他身上的肉好少,瘦骨嶙峋的。
李可的治疗项目有经颅磁和脑电针;脑电针的电流很大,李可出现了剧烈的痉挛现象,脸上却依然是一副麻木的表情,王伟在一旁看的直揪心,王伟忽然就想,要是他儿子的话,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做这个。
王伟扶着李可回病房,可还没等走到病房门口,王伟就听着李可脚下有水声,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尿了裤子。
王伟幸亏是当过奶爸的,对屎尿屁早已过敏,于是连忙把李可扶进病房,关上房门,在储物柜里找出干净的裤子给他换上,然后趁着李可继续发呆的空,赶紧到厕所找了个拖把把走廊上的污渍脱干净了,接着把李可的裤子洗干净了晾了起来。
等王伟把裤子晾好,才发现李可的妈妈苏姐在身后。
苏姐对王伟点了点头,又走了。
王伟耸了耸肩,见又没事可做了,便继续陪他坐在床上发呆。
中午苏姐带来了两份高档养生主题餐厅的饭,挺丰盛的,也都色香味俱全,可李可对这些饭菜没有反应,苏姐硬喂着李可吃了两口,李可就说什么也不张嘴了,苏姐再喂,李可忽然一巴掌把饭全打了出去,撒了一地。
苏姐红着眼睛要发脾气,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王伟看着满地的饭菜,心疼了好几分钟,终于还是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清扫干净了。
清扫完,王伟看着依旧发呆的李可,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脏就是一阵抽搐,他喘息着坐到了床上;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样了,四年多了,除了现在,他和儿子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儿子生病的时候都是他一晚上一晚上的陪着,白天陪着、晚上陪着;他们一起溜公园,逛游乐场,他们一起锻炼身体,儿子轮滑他跑着,儿子骑平衡车他骑自行车;他们一起玩积木、一起捏橡皮泥,他俩从没分开过。
“他亲妈带着他,肯定比跟着我更好。”王伟想了好久,还是笑了起来。
不过扭头看了看李可,这孩子老是不吃饭也不是个事啊,王伟想了想,看苏姐也没回来,一咬牙,便打开某德基的APP,下了餐,并把收货地址改到了医院的病房。
王伟的手机里有不少点餐和购物软件,四年多专职奶爸下来,王伟在孩子身上花了小十万,都是借的各种网贷。
你说王伟怎么不跟他老婆要生活费?嗨,就这样王伟宁愿贷款也不跟老婆要钱还是会经常被骂做窝囊废呢。
要不说谁带孩子谁是弱势群体呢;于是当王伟借网贷的事被发现后,他就被离婚,被净身出户了。
虽然,虽然啊,买房的时候王伟前前后后也出过十几万,虽然家里的什么电视、冰箱、洗衣机都是王伟出钱买的,但为了孩子,王伟也宁愿净身出户。
虽然他愿意,但他也是觉得自己是真窝囊,是真难受,难受到一到晚上他就觉得要被憋死了,所以他去看了医生,医生给他开了药,并告诉他再难受就得住院治疗了。
而讽刺的是,他现在竟然成了护工,来照顾另外一个精神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