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给李可点了餐,十几分钟后,外卖员就给送来了,王伟把餐品饮料送到李可的面前,过了许久,李可才像是闻到食物的香气,空洞的眼神慢慢的有了些神采,低头看向了餐盘。
吃完,李可轻轻说了一句,“我妈从不让我吃这些东西,每次知道我吃都会大发雷霆。”
王伟收着垃圾笑着说道,“我孩子他妈也反对吃这些,可我还是会带着孩子偷吃,吃完很快乐对不对,管那么多干嘛。”
李可很忧伤的说道,“那你儿子应该很幸福。”
王伟把垃圾收进垃圾桶里,直起身来叹了口气,“我离婚了,儿子归我前妻。”
李可想可想问,“那你还会结婚吗?还会再生孩子妈?”
王伟摇了摇头,笑道,“现在肯定不想,以后怎样就不知道了。”
李可看了王伟一眼,“我爸爸又结婚了,生了一个小孩。”紧着着,他又重复了一句,“他又生了一个小孩。”
“我是多余的……”李可像是某种开关被打开了,眼神又涣散了,摇摇晃晃像是在呓语,既而就像失去理智一般,疯狂的击打着自己的头,放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多余、多余,怎么不去死……”
王伟急忙死死的抱住李可,李可瘦削的双臂忽然变的力大无穷,王伟拼尽全力才能按住他,并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大声说,“小兄弟,你很重要,你最棒,你最棒了!”
王伟的儿子王浩辰有时候也会这样,对于这一块他倒是有点经验。
医生和护士们闻声快速赶来,主治医生看到李可的状态,迅速让护士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打上镇静剂后,李可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神也变得空洞,不再理人。
看到李可不再有应激反应,医生和护士们先后离开,离开前医生又嘱咐了王伟一句,说尽量的不要再刺激病人。
王伟那个郁闷啊,他也不知道说个话就能把李可刺激的犯了病,看来以后说话确实得注意了,哎呀,他这个心啊,拔凉拔凉。
下午不管是吃药、治疗,李可像个玩偶,拨一下动一下,就像留在这里的只是肉体,而他的灵魂早已不知飞向了何方。
王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但毕竟还没这么严重,不能感同身受,只能跟着医院里的章程来。
晚上苏姐带了一些零食过来,李可还是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苏姐和王伟无话可说,只能坐着陪着李可发呆。
要说这一层开放式病房的大部分病人都挺安静的,除了一个时而发出恐惧尖叫、时而痛哭的年轻女人,一个时而背书时而崩溃的二十五六岁的男生,还有一个不停的擦玻璃、擦地板、打扫卫生的还在上高中的男孩。
过了晚上八点,那三个人也安静了。
临床的孩子已经面带满足的微笑睡着了,陪着他的老婆婆取出一张黄色的用朱砂画了些莫名符号的符纸压在了孩子的枕头底下,又摸出一柄小小的桃木剑塞在了孩子的脚下,然后从橱子里取出个小垫子和一床薄被,躺在了孩子床边的过道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跟家政公司签的合同是每天工作12个小时,王伟看看时间已经超了,医院也要锁门了,他留在这就显的很尴尬,于是跟苏姐说了一声后,就骑着小电炉回去了。
回到出租屋,又不死心的打开邮箱看了看,嘿,发出去的求职的邮件还是没有回复的。
想想也是,他区区一个十几年前的三本,还是文科生,又全职在家当了四年多奶爸,年龄又超了35岁大坎了,没人要很正常。
晚餐凑合着吃了点泡面;可能是今天不怎么累,想的事又多,王伟就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拿出钱包,想数数还有多少钱。
忽然,他看到了钱包里儿子满脸笑容的照片,就在这一瞬间,脑袋里那一股熟悉的深渊一般的黑暗忽的就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歇斯底里的愤怒,油垢一样把人死死困住的愤怒;前妻的侮辱、前岳父母的侮辱、父母的不公,前同事的欺凌,甚至说错过的话、做错过的事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王伟努力的张着嘴呼吸,像极了干涸的车辙中那条在泡泡中苦苦挣扎的鱼,他感觉整个空间都在挤压他,下一秒就会让他窒息,于是慌忙拿过一片药用矿泉水服下,披上棉衣就冲到了天井。
在寒风中站了半个多小时,王伟才勉强恢复了正常,使劲抹了一把脸,咒骂道,“去他妈的。”
没敢再看任何儿子的照片和视频,王伟带上耳机循环播放着音乐,躺在床上和衣盖上被子,过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王伟一连在精神康复中心工作了三天,李可的状态还是没有丁点变化;不过同楼层其他病人的情况他倒是弄清了不少。
临床的孩子叫乐乐,听说他父亲的精神也有问题,陪床的是他奶奶,这孩子是他奶奶一手带大的,不过王伟听说孩子的妈妈也是他奶奶逼走的;先天的基因加上后天的环境,造成这孩子从小就不大正常,只是这两年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越发的严重了。
时常痛哭尖叫的年轻女子是坐月子的时候,老公出轨,受到了刺激;背书的男孩是多次考公没考上;那个孩子读高中的孩子是因为在学校受到了霸凌。
还有其他几个病人,不过他们的家属都不怎么说话,王伟自然不会去打听什么。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天苏姐下午不上班,中午的时候就让王伟回家了。
王伟不愿回那个阴暗的出租屋,就骑着电动车在街上瞎溜达。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漫无目的的扫了对面街道一眼,忽然,他发现马路对面蹲着的一个人很眼熟。
再仔细一瞧,嘿,这不是他大学时的舍长冀亮吗。
说起冀亮,王伟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老大大学的时候就能在工地上承包些诸如刮墙皮、打扫卫生的小活,然后再从学校招同学来干,像是王伟,跟着冀亮一个周末能赚个一百多的生活费。
那时候是零几年,冀亮一个暑假就能赚两万多块钱,有了钱,冀亮就自学炒股、自学证券,嘿,还真让他学成了。
毕业没几年冀亮就在济南买了车买了房,还迎娶了大学时候的校花;后来王伟买他那个位于天桥区的老破小的房子的时候,还是找冀亮借的钱。
不过后来,冀亮开起了公司,成了大老板,两个人的联系就少了。
王伟把电动车往人行道上一放,等绿灯一亮就直接冲了过去,大喊了一声,“嘿,亮哥。”
冀亮茫然的把目光从车辆行人中收了回来,看到王伟,眼眶一红,又强忍了回去,勉强笑道,“王伟,好长时间不见了。”
“那可不,得有小四年了;亮哥,好不容易碰上了,你晚上忙吗?不忙的话晚上一块吃顿饭。”
冀亮像是开玩笑似的回道,“现在哪里还有的忙,我都无家可归了。”
王伟笑了,“无家可归了跟我去作伴啊,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了,走,咱先去吃饭。”说着就拉着冀亮去找的电动车。
冀亮没有说话。
好久不见的兄弟过来投奔了,第一顿饭总不能吃方便面啊,王伟便找了家专做临沂炒鸡的小餐馆,点了只小公鸡,又点了几个凉菜两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冀亮就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哭的稀里哗啦的,然后就讲出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简单来说,冀亮这几年真可谓是大起大落;他旗下公司的股票证券做的不错,来配资的股民也有不少,快钱赚多了,想法就多了,房子太小,换;车子太low,换;老婆……得,都成黄脸婆了,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的,必须得换。
开奔驰,住高档社区,又娶了个小老婆,就在冀亮觉的人生已经到达巅峰的时候,爆雷了,几个找他配资炒股的股民在一连好几个暴跌被强行平仓后,倾家荡产,还有一个接受不了跳楼的。
受害者家属上访,省里督导办案,一条资金链摸下来,冀亮没有任何悬念的被拘留审查;他现任老婆一打听,这种情况最差是没收违法所得,严重了是判刑、罚没加罚款。
冀亮现任老婆迅速出手,隐匿财产加起诉离婚,现任又成了前任,断了冀亮的后路。
冀亮悔不当初,为了自救,他把名下的房产以低价售出,然后用这笔钱上下打点托关系,最后又借遍了往日认识的那些个大老板,外加借高利贷,把罚没违法所得的那笔钱交了,又拘留了两个月后才被释放。
现在冀亮身上背负的大大小小的债务加起来有小一百万,媳妇没了,车没了,房子也没了;无颜回老家见父母;他蹲在马路边,打了十几个电话,可对方一看是他的电话,不是直接挂断,就是哭穷,最后实在是没辙了,正打算去火车售票厅凑合一晚,没想到碰到了王伟。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了三瓶啤酒,冀亮就醉了,一会大哭一会大笑,要不就大声呼喊,“大不了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