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要入殓的大爷,王伟也认识,并且被大爷死亡的惨状吓的干呕了起来。
刘建国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没有责怪王伟,一只手扶着床沿,就开始为死者清洁整理遗体。
王伟蹲在地上干呕了一会,一抬头,见刘建国就这几分钟的功夫,脸上的汗就如滚珠一般滴落了下来,床上的白被单湿了一片了。
王伟心里有些嘀咕,这刘哥也忒虚了吧,难不成他有个年轻的媳妇?
“呼!”王伟急忙长出了一口气,打断了胡思乱想;都快四十了,可不能有这么猥琐的想法。
干呕了一会,感觉好多了,毕竟有马有财在前面垫着,接受力好了不少。
“加油。”王伟低喊了一声,双拳一震咬牙站了起来;他把刘建国搀扶到一边坐下,套好手套口罩继续清洁的工作。
上次入殓马有财的时候,因为老闹的目的性很强,只是砸扁了马有财的脑袋,马有财其他地方就跟正常人一样,栩栩如生,工作量相对小的多。
眼前这位大爷就不行了,整个人都被撞成了模糊一团,有些地方清理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稍一用力就往下掉。
这些地方就得用到胶水。
撕裂的地方用针线缝上;缺失的地方用胶泥补上,用大头针固定,再涂上仿生燃料。
就是头部有点麻烦,被撞飞了一小半;刘建国想了想,就把面团拿了起来,拉拉扯扯间,就有了少半头颅的模样。
看着刘建国因为熟练而显得自然舒缓的手法,王伟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精神一放松,一门之隔的吵闹声便潮水般涌了进来。
“小冬还没回来吗?三叔出事这么多天了,还是回不来吗?明天可就必须得火化了!”是一个年轻人在扯着嗓子嚷嚷。
“当初我就不让小冬出国的,你三叔非得让他去,你说他,你说,哎呀……”是死者的老婆在哭。
“撞邦国的那个家伙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判了三年;不判又有啥法?他一个老光棍,一身病还欠着钱。”
“他以前不是做买卖吗?”
“那有个屁用,早赔光了!”
“操!”
……
“婶,我去房产局查了,俺叔名下有三套房,今天家里人都在,咱说说这个事吧。”一个年轻人忽然说了一句。
然后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了。
王伟也竖起了耳朵,不过他又认真看了一眼死者干瘦干瘦的遗体,真的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矮小的人,人们口中的收破烂的,竟然有三套房。
真的难以想象,他曾经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死者老婆尖细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的格外刺耳,“房子都是邦国挣的,他拿命挣得,都是他要留给小冬的,谁也别惦记!”
“小冬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还说不回来了,三婶,以后妥不了得俺们兄弟给你养老;还有三婶,你得想清楚,俺爷爷奶奶还活着,他们也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一个年轻人说。
死者老婆失声痛哭。
王伟波澜不惊,只是在刘建国的指挥下,更加细致的整理着死者的面容,尽量争取他能有一个安详的面容。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刺耳哭声和烦躁的喘息声。
……
忽然,楼梯间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重重的推开,笨重的奔跑震得地板不断晃动,就像闯进来一头熊。
哭声和烦躁的喘息声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一时寂静如夜。
很快,卧室的门被重重的推开,王伟看到,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狂暴的冲了进来,像是带着浓厚的怒气。
但是当他看到床上死者被胶泥和面团修补了一半的脸和干瘦干瘦的遗体时,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了,既然转成了愕然,而愕然又慢慢的变成了悲痛。
他砰的一声跪下,下意识的喃喃自语,“爸,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又是你想骗我回来……我真不知道……”
死者的老婆这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抱着他拍打,抱着他大哭,“小冬啊,你咋才回来啊……!”
熊一样的小冬任由母亲拍打着,喃喃的说,“妈,我……”
王伟偷偷的低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冬,发现他穿着紧身裤,带着耳钉,脸刮的很干净,还化了妆,涂了口红;仔细闻的话应该还喷了香水。
王伟好像有点明白他们父子间的矛盾了。
再看大爷的老婆,发现她衣衫华丽,保养的也很好,一副没受过生活操劳的富家太太模样。
忽然,王伟就莫名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家,想起来儿子,心脏忽的就像让人捏了一下,疼的厉害。
大爷的儿子回来了,不管他熊一样的身形还是法定继承人的身份,这间房子里一切的杂声都消失了,只有李红兵问了几句后,就获得了葬礼的全部授权,李红兵的兴致立马就高涨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半夜,立刻就打起了电话开始运筹帷幄。
小冬,也就是死者的儿子,在刚知道刘建国和王伟不是殡仪馆的正式入殓师的时候,非常生气,他认为他父亲辛苦勤俭了一辈子,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对他还这么糊弄,真的太不应该了。
不过刘建国的手艺确实不是吹的,加上王伟对面雕确实很有手感,等小冬处理好杂事打算过来质问的时候,死者的面容已经照着照片恢复如初了,不敢说栩栩如生,但绝对称得上安详。
小冬看了半天,对王伟和刘建国说了声谢谢,又给两人留下了二百块钱。
等人走后,刘建国就把钱分了,一人一百。
修整好遗体,穿好寿衣,已经到了凌晨,那边李红兵也把需要的人手联系好了,就等着明天葬礼了,于是跟主家说了一声就先走了。
李红兵开着面包车送王伟和刘建国,路上不可避免的谈起了死者一家,李红兵就是混社会的,消息灵通的很,什么都知道,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死者的生平:
死者叫张邦国,八十年代高中毕业后专门学的烹饪,据说还考过了一级厨师,毕业后进了省机关的食堂,娶的是他的高中同学。张邦国非常勤奋,在省机关食堂的时候每天都是凌晨三点多起床去买菜,家里的活也是他,后来承包了食堂,赚了些钱。
只是后来食堂的承包权让人抢走了,他也出了车祸伤了脑子,就骑着三轮每天凌晨两三点就到大街上捡破烂,靠着这,他不仅在济南买了三套房,还把儿子供上了名牌大学,还出了国。
市里给发了一个“五好家庭”的奖状,这是张邦国最大的骄傲。
只是后来因为张小冬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父子俩闹了矛盾,一说话就吵架。
张邦国为了让儿子找个女生结婚过日子还耍了不少花招,弄的父子关系挺僵的,今年过年都没在一起过。
头些天他大清早在大街上捡废品的时候,估计是心情不好分神了,让一辆专跑晚班的网约车给撞了,当场就把人给撞没了,结果撞人的还是个做生意赔光了底裤、一身病还被净身出户了的家伙。
王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叹了口气说,“估计张老爷子是担心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其实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呗,这情况从古到今,从国外到国内的都不少,只要孩子过的好,包容包容就完了呗。”
“他们父子俩要是能互相理解,或许就没这么些事了。”
刘建国叹了口气,带着些微哀戚说道,“都是命啊!”
李红兵说,“想这么多干啥,能把自家管好就了不得了。”
王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忽然想,他真的了解儿子吗?他知道儿子那些讨人厌的行为背后的根源吗?自从儿子开始上幼儿园,他就只会对儿子发脾气,有时还会动手。
他现在忽然很后悔了。
不过下车的时候,王伟又问了句,“李哥,你直接去敲门,不怕我正搂着媳妇睡觉啊。”
李红兵来了句,“你就光棍一个,我早打听了,还搂媳妇,去搂个充气娃娃吧。”说完开车跑了。
只留王伟在夜风中独自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