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网吧门口,一辆白色的时尚轿车停在雨泊里,车喇叭大叫了两声。雨刷器咯哒咯哒地一下下摩擦着玻璃。
“哇酷,姐夫!真买啦?”
一汽欧朗,8.98万块钱而已,年轻大学生的新宠车型,性价比高。
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他们这种生活水平中下的人能随便受得起的。
章敏不明白温宇为何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地凑钱买下这辆车。以前没车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坐地铁骑单车去很远的地方玩,照样很好。
车窗缓缓滑下,温宇笑着看章锐,歪头示意他上车后座,章锐像小猴子一样几步跳进车里。章敏站在网吧门口,一动不动,一直盯着温宇。温宇也知道她气没消,但这么干站的也不是办法:“行了,我这不来了么。”
章敏面无表情。
“送你们回家再说,你妈马上就到家了。”
章敏这才挪动了脚步,坐上了温宇的副驾驶。
温宇把章敏姐弟送回到家门口。
“你们进去吧,我去一趟实验室再回宿舍去,邱老说几个本科的小孩做实验把器材弄坏了,我去看看。”他说。
“好。”
章敏没挽留他。
三年前,她还是个靠奖学金补贴家用的大三小学霸。刚跟温宇在一起的时候,他研二,成天泡实验室,也经常会有危险的事故发生。她没少为他担心,也曾劝过他要不要转专业别学化学工程了。但他说这个专业就业前景好,想尽快赚大钱把她娶过来,让她摆脱苦日子。
章敏说不用,我自己也能赚钱。
于是,两个穷学霸,互相“攀比”着一路携手向上走,一个保研一个保博。
但最近,总觉得温宇跟以前不大一样了,章敏说不上来,只是直觉。
也许跟他开始莫名其妙嚷着买车有关,也许跟他去年开始迷上了游戏有关,星际火线LOL什么的,跟世界上大多不懂游戏的女朋友一样,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温宇。
临走前,温宇俯在章敏的耳边轻声说:“宝贝,明天你生日,晚上我请你去大鲜城吃烛光晚餐,好不好。”
她知道他是在道歉。
“好。”
章敏是个好哄的女人,不胡搅蛮缠没完没了。
温宇一走,章敏就打开家门,一进屋,姐弟俩倒吸一口凉气。
老妈已在家,正帮手忙脚乱的修晓榕分类打包,嘴里还操碎了心地嘱咐她明天的搬家的注意事项。
老妈背对门蹲着,回头看了一眼木头似的姐弟俩,手上的活没停,说:“又忽悠你姐带你吃啥好吃的去了?家里的饭喂不饱你了是不是!”
修晓榕趁章妈不注意,给章敏使了个眼色。定是她为他们撒了小谎。
章敏马上会意,她捅了捅弟弟的后背,章锐也机灵,傻笑两声说:“嘿嘿,姐今儿补课赚钱了,请我吃了顿披萨。”
章妈手里动作一顿。
“对不起老妈,都让章锐给吃了,不然就给你打包回来一点了。”章敏说。
章锐火速抬头瞪着说瞎话的老姐,章敏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的背影。
“我不吃那小孩玩意儿。吃饱喝足了就进屋写作业去吧。”老妈说完,章锐委屈地摸摸扁扁的肚子,“哦”了一声进了自己房间。
老妈偷偷轻叹了一下,章敏隔着她后背就察觉到了,这是她最受不了的——老妈又在怪自己的失职。
吃顿披萨在别人家可能是家常便饭,在她家却叫尝个新鲜。也难怪小儿子每次吃大餐的时候都把盘子舔的干净,盘子越干净,老妈心里越难过。
但在章敏和章锐的心里,老妈是天下最尽职的母亲。
几年前的那场车祸,带走了父亲,家里没了顶梁柱。
初中学历的章妈一人靠站柜台卖皮货供这双儿女读书。她今年五十一了,服务行业最看中的形象气质,她都没有,要不是销售能力确实老练,按理说她早就该被劝离职了。现在一把年纪了每天还要站十个小时柜台,只因为两个孩子还没完成学业,她一刻也不敢放松。
如今皮货市场也不好,去世的章爸为妻儿唯一留下的就只有这套老房子了,三室一厅。他们干脆腾出家里的最大的房间租出去赚点房租,剩下的章敏和老妈睡一间,章锐自己一间。
章敏为了分担老妈肩上的担子,从小拼命学习拿奖学金。
老妈倒是不太在意她得的那些钱,她只是每每看着手里章敏的成绩单心里特别欣慰,那些辛苦一下子都没了。
但是相比之下,章锐的学习就着实惹人头疼。
不过还好,章敏总是在章锐被老妈数落一顿以后把自己第一名的成绩亮出来,妈妈的心情就能好不少,章锐也就能少挨几句骂。
至少有一个是出息的。
章妈总是这样安慰贪心的自己。
这也是章爸生前常说的话。
章敏走到老妈身后,说:“妈你去看电视吧,我来。”
老妈也没推辞,手在眼边胡乱抹了一下,就默不作声地进屋了。
“章锐倒是提醒我了,那补课的小孩的钱你要回来了没?”晓榕低声问。
章敏摇摇头:“他今年可能要放弃了,这几天也不怎么来找我上课,估计要没戏了。”
“那之前上过的几节课呢?总要结一下吧!”
“算了,他看着也没多少钱。”
晓榕把手里的包裹一摔:“姐姐,你自己穷的叮当响还心疼别人呐!我和李斌这一走,指不定还得多久能有人租你家这破房子呢。哎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上次说的那个。”
章敏想了一下:“那个要自考的?”
晓榕点点头。
“不行,自考生比高中生基础差太多,教不出来的。”
“你管他呢,考不考得上大学是他的事,你只管教就行了。重点是人家不差钱!”
章敏看着修晓榕坚定的大眼睛,思考了半天,问:“他给多少钱?”
晓榕竖起三根手指。
“一天?”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三百?”章敏再次确认。
晓榕点头如捣蒜:“咋样?是不是比那穷学生多多了。”
“那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
“这就对了,赚钱脑子要灵活。”
晓榕立马掏出她那贴满了各种亮晶晶装饰物的手机,把那自考生的微信名片发给了章敏。
章敏帮晓榕全部打包好,又听她在她怀里骂了李斌一百遍哭了两百通后,才把她安抚睡着。之后,已经晚上11点半了。
章敏透过章锐房间门缝看里面灯还亮着,应该是还在写作业,现在高中生的作业怎么这么多。
想到她自己和章锐今天晚上除了“披萨”还什么都没吃,老妈也已经睡了,章敏便悄悄在厨房煮了两碗方便面。
章敏直接推开章锐的房门。
“饿了ba——”
章敏话说一半就被眼前一幕冻住了,章锐“啪”地一下关上了笔记本电脑,然后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包放在自己的双腿上,在里面一顿乱翻。
“你干什么呢?”
“找,找书。”
“我说你刚才用笔记本在干什么?”
“……查资料。”
空气,凝固了。
章敏几步走到他的身边,站定,手放在笔记本盖上,章锐吓得一身冷汗。
她蹭了蹭盖上的几道划痕,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老妈就在隔壁呢,你注意点。”
章敏向房门外走去,章锐刚要松了口气,她又突然回头:“出来吃面,小点声。”
章锐一愣,张着嘴点头:“嗯。”
老姐去了客厅,章锐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下来,他把腿上的书包拿开,盯了自己微凸的裆部一眼,羞愤不已地狂抓自己的刺猬头。
他赶紧关掉电脑屏幕上那个里内容不可描述的视频,去了客厅。
章敏没动筷子,正在等他。章锐低头红着脸坐下,拿起筷子就咕噜咕噜地嗦着面条,始终不敢看他姐。章敏也没理他,而是边拿筷子边看着手机。
那个自考生通过了她的好友邀请。
头像是瓶药,看着像保健品或者维生素之类的,而且一看就是随意摆拍的照片,连个滤镜都没加。
微信名叫“易美整形”。
朋友圈里全是整形医院的广告以及美容产品的代购讯息。
这……确定是个要考大学的自考生?
章敏怀疑修晓榕是不是误把她姐去年微整下巴时的医生名片发给她了。正当她搜找晓榕的微信打算问一问的时候,“易美整形”突然发来了一条消息。
【老师好】
还真是自考生……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
这行字还没打完,那人又发来一句话:
【老师哪天可以开始上课】
【除了周三、四上午,我都可以。】章敏回复。
寂静了一阵子。
章敏见没动静,就放下手机低头准备吃面,面送到嘴边,突然又来消息了。
【老师是学生?】
什么意思?晓榕没跟他说清楚么?学生不可以么?晓榕可没说对方还有这要求。
章敏回复:【是的,应用数学专业研一第二学期。但是,我对高考数学非常熟悉,其他学科也都可以辅导。】
不管了,为了赚钱,争取一把。
又没声了,章敏心里有点忐忑,她刚拿起筷子,微信再次响起。
章锐用余光看老姐的面条一直在嘴边晃来晃去好几回合就是没吃上一口,甚是奇怪,但是他还没打算主动跟老姐说话,毕竟她刚才撞上了自己最尴尬的瞬间。
章敏赶忙看手机。
【学生好 比老头老太太讲的强多了 明天下午4点 书趣咖啡屋
哦我叫杨亦卓】
章敏不禁“哦”了一声,放下手机拿起筷子,面到嘴边又想起什么,开口说:“喂。”
章锐一哆嗦,嘴里的面没断,抬起躲闪的目光:“干,干嘛?”
“明天借我你电脑。”
“这个……”章锐咬断嘴里的面,慢慢嚼了嚼。
“怎么,一半钱是我出的,姐还不能使使?”
“不是……”
章敏看他一脸为难,恍然大悟:“放心,我不会删你东西的。”
章锐脸更红了。但是,接下来章敏补了半句话,把他搞得有点懵。
“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看温宇玩这么久也大概能明白,我要是把那游戏卸了你不得跟我拼命。”
“哈?”章锐一脸茫然,“啥游戏?”
章敏往嘴里送进一口面条,咀嚼着:“你刚才在屋里玩什么你不知道么,装什么糊涂。”
原来你以为……
这话章锐没敢说出口,说了就得被老姐敏锐地察觉出端倪。他如释重负,合着自己白害羞了一场。
“章锐,就那么好玩么?”
章敏用那双对知识严谨又渴求般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章锐小脑瓜飞快运转,觉得老姐的表情并不是在套他话,而是真的好奇。
“好玩啊,其实想打好游戏很难的,可不是光动动手指头那么简单。”
“是么?”
章锐见老姐有心往下听,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当然啦!这里面讲究可多了!还要有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敏锐的观察力、准确的预判和缜密的意识,如果是队长还需要领导力呢,”他往老妈房门望去,然后探过头来,神秘地说,“老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打职业赛呢。”
啪——一巴掌拍在章锐的刺猬头上,他捂着头“嗷”地叫了一声。
“靠——姐你这手劲儿!”
“整天有的没的,再不务正业,把你手指头掰下来。”
“哼,偏见,老土,古板!难怪温宇哥宁愿打游戏也不爱搭理你!要我我也不搭理你!”
章敏眼光一横,就把吐舌头的章锐瞪回房间去了。
客厅里,独留她一人纤瘦的身影呆呆地坐在昏暗的灯光里。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网吧角落里那个看视频课程的抽烟男孩儿,一时说不好他和章锐到底谁才是更好的少年。
评判标准是什么?爱打游戏?自觉学习?抽烟?这些都是表象,定义不了一个人。
或许,她真的像章锐说的,越来越古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