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诀

趁着殿内一片混乱,季风林猛地抽出旁边一个士兵腰上佩剑,反手将其制服。

这些禁军也是一群酒囊饭袋,平日疏于训练,早已四体不勤。

如今突发变故,一群背着弓弩的士兵纷纷退后,生怕殃及自己。

众臣还不及反应,只见一个人影如风般掠过,下一秒,刀刃已架在了肖钰脖颈处。

众人见状俱是惊惧不已,却无一人有胆子上前。

而反观被挟持的肖钰,此时却显得异常平静。

“都退后!”

季风林推着肖钰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挪着。

面前,众人自发退到两侧,密密麻麻的人墙之间,形成了一条通向殿门的小路。

季风林一步步踱着,同时双眼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错过哪个角落里射出的暗箭。

走出殿门,季风林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以肖钰之谨慎,怎么可能没留后手?

而且,一个人被挟持,生死关头,怎么可能如此淡定?

正想着,长阶尽头,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视野中。

大监肥胖的身躯后面,素白衣裳的少女身形颤抖着,嘴唇也因恐惧而变得发白。

季风林身形一顿,瞳孔骤然紧缩。

他握着刀柄的手开始不住颤抖,而肖钰却丝毫没有要借机逃脱的意思。

“季风林,朕送你的这个礼物怎么样?为了迎接你凯旋,朕可是提前几日就把将军夫人接进宫了呢!”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钟芳懿也看到了那个人。

可这个情形,却和她所预想的大相径庭。

“季风林,”

肖钰悠悠开口,似乎笃定自己脖子上的刀不会划破自己的喉咙。

“你选吧,你是要为季家人报仇,还是要她。若你的刀再进一寸,她身后的那柄剑立刻就会刺穿她的身体。”

钟芳懿隔得不近,却也听见了肖钰的话。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毫无预兆地演变到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她知道,她想要他活着。

“季风林!”

钟芳懿扯起嗓子大喊道,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你不要···”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上全身,钟芳懿回头,就见血渍已渐渐从月白色的夹袄外渗出来。

只听砰的一声清脆声响,回声悠远,格外清晰。

再抬眼,石阶最高处,那人手里的兵刃骤然落地。

与此同时,钟芳懿身后抵着的刀柄也同时落地。

大监带着小太监退后,在石阶旁站成一排。

“不!不行,季风林!你别过来!”

钟芳懿拼命摇头,眼看着大殿之内的禁军纷纷拉起弓弩,对准那人的方向。

可那人似乎充耳未闻,仍是坚定地,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霎时间,她颤抖的身体被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包裹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那人胸前的衣衫。

“季风林!快走啊!快走啊!”

她奋力想把他推开,可那人的怀抱却越来越紧,似乎要把她吞进身体一般。

“对不起,芳懿。”

头顶的声音极尽温柔,

“从前说过要给你留好后路的,是我食言了。”

“不,我不要你留后路,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箭矢破风之声便齐齐响起。

密密麻麻的箭矢破空而来,有些落在地上发出鞭炮般噼里啪啦的脆响,可有些,却在半空中便没了声。

钟芳懿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只能任由他这样紧紧抱着。

渐渐地,箭雨止息,可那个拥住她的身体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钟芳懿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也在跟着不住下沉,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季风林,你怎么样···”

钟芳懿哽咽着,直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自额角汩汩淌下,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费力拉住他的身体,可她力量太小,最后反倒是被他拉得跪坐在地。

面前的人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钟芳懿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可鲜血依旧止不住地自他嘴角汩汩涌出。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臂淌下,将月白色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

“芳懿,你别哭···我已经很疼了,你还忍心让我心疼吗····”

季风林吃力地抬起手,抚上她血泪交叠的面颊。

那只手颤抖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会骤然垂落。

“我···我·····”

钟芳懿紧紧抓起那只手贴在脸上,她的双唇张张合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血水混着泪水流进口中,堵得她几欲干呕。

渐渐地,脑中似有滋滋的电流声不断划过,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芳懿,你还记得吗,”

季风林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口,

“那日选秀过后,在皇宫马场上,你也是这般撞进我的怀里···”

“当时我就在想,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美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人见之不忘···”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与天地间花落虫鸣之声融为一体。

手臂上温热的触感渐渐消失,钟芳懿猛地抬头。

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清他那夕阳一般昏黄的眼眸。

咚的一声,大地震颤。

树枝上停着的鸟雀霎时间惊跃而起,盘旋空中不断嘶鸣。

钟芳懿呆呆地跪坐在原地,仿佛自己的万千心绪都随着那一声巨响不知所踪了。

下一秒,眼前只剩一片黑色。

她颓然地倒在地上,伸出手拼命向前够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可在一片虚无之中,她什么也抓不住。

那一刻她想,自己的余生,大概也要在这样的黑暗中度过了。

晌午,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几日,秦婉芝一直被困在殿中。

肖钰美其名曰担忧她的安全,实则不过是怕自己搅了他的大事罢了。

这大事,她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将季风林贬官或外放,以此由头夺人妻室罢了。

坐在案桌前,秦婉芝依稀听到外面铁甲摩擦的声音,以及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果然,守在门口的禁卫军都离开了。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守卫甫一离开,打探消息的小宫女便急匆匆跑进来。

这小宫女是秦婉芝母家带来的人,入宫数年,专门负责各处走动,探听秘辛。

这么些年,不论是前朝官变还是后宫腌臜,尽收入耳,早已对这些见怪不怪。

可今日这事,就连她也如此慌张,可见确是大事无疑了。

“娘娘,奴婢打听到,今日早朝季将军当朝挟持天子,意图谋权篡位,如今已被就地诛杀···”

“当时奴婢一直躲在一旁看着,季将军死得好惨,万箭穿心···还有将军夫人,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小宫女声音越来越弱,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浑身都开始战栗起来。

秦婉芝听着,不禁汗毛倒竖。

照她的说法,季风林谋反是实,并非肖钰凭空捏造。

当朝挟持天子,就地诛杀也属情理之中。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不知为何,秦婉芝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季风林向来忠君,怎会轻易谋反?

况且就算这一切都真的属实,其中也定然少不了肖钰的手笔。

思及此,秦婉芝犹觉后怕,却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肖钰现在正在气头上,若她这个时候跑去质问,只怕自己的皇后之位也难保了。

又是一年暖秋,将军府中的桂树已然结满了金黄的桂花。

秋风簌簌,吹落丹桂如雨。

钟芳懿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刚刚落下的,还没沾上多少尘土的花朵。

书房里,那人正专心致志读着兵书。

他看的认真,丝毫没有察觉半掩着的门边,一人正鬼鬼祟祟地侧着身子挤进来。

半晌,季风林读得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抿一口茶润润嗓子。

拿起茶盏,却见几朵小米状的小花朵漂浮在茶水表面,鼻子一嗅,还泛着淡淡的清香。

“桂花乌龙茶,怎么样?”

季风林抬眸,这才注意到钟芳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他十分熟稔地一手将旁边的人搂进怀里,另一只手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你怎么一口喝完了?”

钟芳懿嗔怪地锤了他一拳,

“怎么,是嫌弃?既然嫌弃的话,那以后我还是做桂花蜜好了。”

她起身正要离开,却又被一股力量一把按了回去。

“怎会嫌弃?”

季风林将茶杯放在她手上,眼神却是不安分地在她唇上四下游移。

“是想快些喝完,好让夫人再给为夫倒一杯。”

钟芳懿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挣脱开他的束缚,掩上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站在门外,钟芳懿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面颊,迟迟无法镇定。

门内,似乎传来男子的一声轻笑。

她不明白,成婚已有五载,为何自己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总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迷得晕头转向。

哎···真是没出息。

正想着,不远处,杏花抱着一脸憨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女孩看着两岁不到,头上扎着两个冲天的小羊角辫,一走一晃,甚是喜人。

小女孩远远望见她,便开始不安分地在杏花怀里扑腾起来。

“娘亲,娘亲···要娘亲抱····”

“哎呦,我们家囡囡这是怎么了,又想娘亲了?”

钟芳懿从杏花手里接过孩子,哄了两下,小孩子立刻止住了哭闹,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杏花在一旁瘪着嘴,一脸忿忿。

“夫人,囡囡可真是偏心!平日里明明都是我在陪她玩儿,她却只知道缠着你!”

“杏花,你都多大年纪了,小孩子的醋你也吃?”

钟芳懿抚着囡囡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倒是有几分得意。

“不过这也正常,谁叫我是她的亲娘呢?”

说着,她便抱着孩子回屋去了,只剩杏花一人独自站在门外惆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