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95年,大明万历二十三年,大明黄海。
广阔无垠的海面上,一艘标准的大明福船正孤零零的航行在海上。
原本威武雄壮的高大福船此时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不仅船身破破烂烂,就连挂在桅杆的硬帆也左缺一块右少一片的,看上去凄惨极了。
原本应该整齐有序的甲板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穿着明军的大红棉甲,有的甚至还穿着昂贵的铁甲。
此时他们的情况很不好,这些人大多带着伤,有的甚至断胳膊断腿,只能用碎衣服胡乱包扎一下,肆意流淌的鲜血几乎将木质的甲板染成了红色。
至于他们能不能活,已经没人关心了,至少现在没人关心。
毕竟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此时已经是10月底了,北方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更遑论是在这样广阔的海面上,喧嚣的大风不停的吹着,让这些伤兵不停的发抖。
没伤的还好,那些伤了的只能几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似乎想用彼此的身体来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但这只是他们美好的幻想而已。无论他们挤出了多少的热量,只要寒风一来,那些微不足道的热量立刻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在不远处的船舱里,几个军头们正凑在一起商量着自己和那群士兵们的未来。
“嘭!”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狠狠的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一脸气愤的朝着众人喊道:“这该死的朝廷!说好的赏银不给!食言而肥!!!”
一个年长些的军官不由的叹了口气:“若只是不给赏银也就算了,好歹把军饷给结了吧?可他们竟然......”
“哎......”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鼓噪起来,七嘴八舌的对着西边破口大骂,恨不得将平生所有能够骂人的词汇全部骂出去。
不管在什么时候,被自己人背叛都是最让人愤怒的。
“行了行了,骂有什么用?咱们难不成还能去取了王保那个狗杂种的人头不成?”
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军官连忙喝止住众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咱们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我骂几句怎么了?要你多事!”
“骂了又有什么用?平白浪费力气罢了,有本事你把咱们的饷银要回来啊?”
“白树贵!你什么意思?我骂王保那个狗杂种碍着你什么事?他是你爹啊!”
“周勇,你什么意思?”
一脸络腮胡子的周勇“嘭”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白树贵的鼻子就骂道:“他妈的,突围的时候你小子就在最后面,现在又跟老子说这些风凉话,你是觉得老子的刀不利么?”
“诸君都冷静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季大林,你也别现在出来装好人,要不是老子带着手下儿郎杀出一条血路,你们都得死在蓟州!”
周勇也是火气上头了,现在谁搭他的话都要被他骂。
“你放屁!若不是陈百总拼死为我等断后,哪轮的到你在这耀武扬威???”
白树贵当即一拍桌子站起来,两人顿时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拼了。
季大林清楚这个老兄弟的脾气,倒也不惯着他,直接将他晾在一旁,转头安抚年轻些的白树贵。
“白兄弟,你冷静点,这周大脑子就是这个臭脾气,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周勇嘴巴一歪,当即又要开口骂人,却听到不远处的大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
“他妈的,不是说了老子在商议军情......”
话还没说完,周勇便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嘎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者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很是英俊,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这些美溢之词几乎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与他的面容形成强烈反差的,则是他壮硕的身形。
周勇自问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壮汉,膀大腰圆的好不威风。但是站在年轻人面前,似乎还是显的有些...娇小???
见到来人,房间内的众人连忙齐刷刷的起身弯腰行礼:“云把总!”
这时周勇这个莽汉子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低头跟在众人的后面喊了一句。
“嗯。”
云天养微微颔首,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众人的中间。
季大林连忙拉着最上头的椅子,随后又小心翼翼的扶着云天养坐了下来。
“云把总,你醒了怎么不说一声,该我们去拜见你才是。”
“没事了,不过一点小伤而已。”
云天养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船上的事情是谁在管?”
眼神从众人之中一一扫过,看的这些人纷纷低下了脑袋,云天养顿时就知道了,这些人压根什么都没管。
“咳咳......季大林!”
云天养先是喊过身旁的季大林严肃的问道:“你从军也有七年了,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百总,怎么能犯这么大的错误?”
季大林呐呐无言,云天养再次转头看着周勇和白树贵:“你们两个也已经是百总了,大小也是个官,怎么还跟村里的幼童一样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还有你们几个,都是各个小队的队长,为什么不去安抚士兵,治疗伤员?聚集在这里等死吗???”
见众人一句话不说,云天养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没了自己,这帮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白树贵!”
“标下在!”
“去清点人数,装备,武器。完好几人,轻伤和重伤几人,给你一个时辰,我要看到具体的数字!”
“诺!”
“季大林!”
“标下在!”
“去清点船上的物资,我要知道我们还能撑几天!”
“诺!”
“周勇!”
“标下在!”
“带着你的人,给我看好那些船夫,敢有骚动者,斩!”
“诺!”
“剩下的人给我将各自的手下安顿好,船舱里那么多空位,给我把伤兵全部安顿进去,滚!”
随着云天养的一声滚,整个船舱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见人都走光了,云天养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这些臭丘八,没命令什么都不会干。
一个字,蠢。
想到这里,云天养不由自嘲的笑了笑,他自己现在不也是个臭丘八么?
说来也是可笑,上辈子是个人人嫌弃的土木狗,这辈子却成了一个更被人嫌的大明官兵。
得,反正都是被人嫌弃,也没差了。
没错,云天养是个穿越者。
云天养清楚的记得,自己本来是在北方搞工程的,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压坏了他所住的活动板房,自己被一块钢板直接砸中了脑袋。
而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到了1595年的朝鲜了。
没错,就是朝鲜。
他从公元2024年,直接被风吹到了公元1595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三年的朝鲜。
云天养从一个光荣的土木狗,变成了大明的一个下级军官,一个统领着200多名士兵的把总。
一个刚刚攻克被倭寇占据的平壤城,并且先登城头立下首功,却不幸重伤濒死的大明把总。
天意弄人啊。
不过云天养隶属的这支部队还是蛮有名气的,正式番号是蓟三协南营兵,也就是被后世所说的戚家军。
一开始云天养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后来结合记忆中的了解才发现,这支部队戚继光不能说关系紧密,也只能说是没什么太大关系。
没错,这支部队的确是戚继光组建并且训练的,但是这个时候戚继光都已经死了八年了,而这支所谓的戚家军也不知道换了几茬人了。
也就是说,这支部队除了是戚继光建立的,除了现在统兵的将领是曾经戚继光的亲兵吴惟忠以外,跟戚继光本人已经没啥关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从他们能够先登城头就能看的出来。
当然了,这是所谓的很强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的,毕竟后世他所熟知的那支部队有些太......怎么说呢,太超标了。
云天养对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也知道,估计再过个50年大明也就该亡了。
到时候满清入关,生灵涂炭,所有人都要留着丑陋的鞭子头跪在地上,200多年再也没站起来。
大明死不死他无所谓,无非就是皇帝座位上换个人而已。但是他不想跪着,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人,他不会,也不可能朝着那些家伙下跪。
云天养想做点什么,说不定可以拯救一下这个天下呢?
可惜他的宏大志向还没开始,现实就给了他狠狠的一棍子,打的他晕头转向,狼狈不堪。
攻下平壤后,第一次朝鲜战争结束,倭寇暂时退去,重伤的云天养则带着自己的人跟着大部队回到了蓟州,也就是后世的天津修整。
结果刚回来没几天,军营里就出乱子了。
朝廷不发饷。
准确来说朝廷也不是不发饷,毕竟基本的工资还是给了的,但是当初说好的赏银没了。
当初攻打平壤城的时候,当时的明军主将李如松朝着众人夸下海口,先登者重赏。
云天养是先登,这个赏银的大头自然要落在他们这支部队头上。
但是朝廷变卦了,表示这钱也不是没有,就是要等等,让这些人稍安勿躁,多等一段时间。
众人待在军营里,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月,等到云天养的伤都养好了钱还没到。
这下这些丘八们怎么还忍的住?
本来在朝鲜的时候,以李如松为代表的北方部队就瞧不上他们这些南方人,处处排挤,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干,好处也分不到他们头上。
这些也就忍了,毕竟要以大局为重不是。但是现在说好的钱都不给,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士兵们在几个有心人的调动下当即躁动了起来,差点搞出兵变。
云天养知道兵变的危害,连忙控制住自己的手下不许他们参与闹事。但他位卑言轻,虽然因为先登之功在军中有了些威望,但也只能压制住他自己的手下,其余人的手下他可管不了。
就这样闹腾了几天,上面又传消息来了。
朝廷打算发一笔银子,随后直接遣散他们这些人,让他们各自回老家去。
这也不是不行,众人想着那笔遣散费回家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在大明朝当兵,不是被逼的就是为了钱。
贼配军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而且在外面打生打死一年多,现在能够拿着钱安安稳稳的回家谁不想呢?
一时间对未来的美好畅享让众人安稳了下来,都在美滋滋的等着朝廷发钱。
这下大伙又在兵营里苦等了两个月,眼看都10月底了还见不到钱,众人顿时感觉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当即再次闹腾了起来。
就在两天前,一个上官来到了他们的营地,只留下了一个让云天养浑身发冷的话之后便一走了之。
“明日校场领饷,诸位勿着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