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虎头蜂

1980年6月3日，晴。

桂中地区，羊角村。

它是一个建在半山腰上的小村子，三面被绵延到远方，看不到尽头的小山包围着，只有朝向东方的那一面有几个小丘陵，也是村民们外出的通道。

这样的地形注定了羊角村山地多平地少，村民的房子大多只能在丘陵上找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来建，剩下的好地拿来种粮食。

然而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所谓的好地能有多少，羊角村村民只能种红薯土豆玉米南瓜这四大天王。

原因无他，这四大天王需水少，收获多，易储存。

夏天天亮得早，早上7点，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林虎早早就起了床，没有洗漱直接从锅里摸了一个凉透的土豆，走到自家门外的枇杷树下，蹲在一块石头上吃了起来。

不是他不讲卫生，而是家里断水了。

羊角村没有河流经过，离最近的大河也有10多里远，全村几百号人的饮水只能依靠村里的一口水井和一个储水池。

储水池的水是从山上用竹子做水管引下来的泉水，丰水期的时候还有泉水从山上流下来，加上井水的水，全村人畜的用水还能凑合。

但一到枯水期的时候泉水就断了，只靠井水仅能满足人的用水需求，牲畜的饮水就困难得多。

村里自己另打了好几口井，奈何就是找不到水。

没办法村里只好向管着自己的南山县求助，县里安排了打井队下来3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村里不甘心，又自己打了几口井，最后还是没有挖到水，只得无奈放弃。

如此缺水的条件，村里根本不可能种水稻，只能种了四大天王，然后拿去南山县里换点米回来。

而就在昨天晚上，储水池用来引水的竹管忽然没有水流下来。林虎自告奋勇的打着火把去排查，奈何找了几十米仍旧没有发现问题，加上天色渐晚只得等天明后再顺着竹管排查。

林虎三两口就将土豆吃完，他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丘陵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就回来了呢？”

自从莫名其妙的回来后，林虎已经吃了2个月的土豆和南瓜。这段时间他吃白米饭的日子屈指可数，肉菜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吃完土豆，林虎把手按在枇杷树上划了划就当是擦过了手。他摸了摸左边额头的伤疤，感觉还有些疼痛。

“那小妞叫苏迎春吧？下手还挺狠的。”林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头向右边扭去。

只见丘陵的间隙中，隐约露出几栋白色的楼房，那是苏迎春所在的厂。

在当地很有名，也很神秘，但对林虎来说，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是三线建设搬迁来的一个兵工厂，主要生产的是无线电对讲机和少量的望远镜等设备。

眼下正是最辉煌的时刻，但常言道花无百日红，随着几年后国家的重心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各种重大事件的发生，厂被关停，员工被大量裁撤。

不过此刻林虎并不关心厂的命运，他现在更关心自己的命运。

“我该做什么呢？”林虎蹲在枇杷树下的石头上，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丘陵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他站了起来，扭了扭腰低声道：“钱是要赚的，但那是长期奋斗的目标，眼下还是先为吃上白米饭和肉而奋斗吧！”

林虎转身回到屋里，左手拿着砍柴刀，右手提着一个竹制的水壶，哼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小曲开始去排查引水管的问题。

一晃过去两个小时，林虎已经排查了上百米的引水管，都没有发现哪里有断裂，崩坏的迹象。

天气炎热，林虎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他的头上戴着一顶藤蔓编织的草帽，手里拿着一把青色的叶子。

这是一种叶子吃起来有点酸的植物，它的果实大小介于黄豆和花生之间，成熟的时候是紫色的，吃起来非常的甜。

林虎如同一头牛一般嚼着青色的叶子，酸酸的味道在他嘴里散开引出大量的口水，让他忍不住想起“望梅止渴”的典故。

休息得差不多了，林虎看了一眼太阳，起身继续排查引水管。

当他排查到一个小山包下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手里的砍柴刀，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非常的严肃。

就在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他看到引水管上有大量的泥土，泉水被泥土堵住，漫出了竹管汩汩的往下掉。

而且此刻泥土还在不停从小山包上滑落。

“虎头蜂？”林虎心中一沉，他眯起双眼，努力的想要找到虎头蜂巢穴的洞口在哪里。

奈何杂草茂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巢穴的洞口。

林虎深吸口气，悄悄的爬上小山包，想要在不惊动虎头蜂的情况下找到它巢穴的洞口，以便日后来除掉它。

然而就在他爬上小山包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也出现在小山包上。

双方都吃了一惊，林虎很快就认出对面女的是谁。

“苏迎春。”

“林虎！”

林虎瞧见苏迎春戴着一顶白色的大圆布帽，身着长袖长裤，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脚上穿着一双“回力”白鞋，手里拿着一块木板。

与她同行的男子长得挺帅，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脚上也穿着一双“回力”白鞋，手里也拿着一块木板。只是他神情紧张，把木板放在胸前紧紧的盯着林虎。

“写生啊。”林虎一眼就看出对方来此的目的，但此地非常危险，不是一个写生的好地方。

“林虎，咱们的事已经了结，你想干什么？”苏迎春看着手拿砍柴刀，神色严肃的林虎，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但还是强自镇定的喝道。

“二位，这里不是画画的好地方，还请你们立刻转身离去！”林虎不敢乱动，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不知道虎头蜂的巢穴位置，生怕惊动了它们。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离开这里？难道这个小山包是你家的地吗？”与苏迎春同行的男子闻言大声反驳道，他好容易才找了个画画的借口把苏迎春邀请出来，怎么能轻易的离开。

“这个小山包上很可能有一种毒性非常厉害的虎头蜂，如果被它蛰多了，会有生命危险。”林虎压低了声音说道。

“哼，吹牛吧？小小的虎头蜂蜇人怎么会有生命危险？”男子满脸不信的扭头看了一圈，“再说了，这里那么空旷，哪里有虎头蜂的巢穴？”

一听到男子的话，林虎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虎头蜂，完全不知道虎头蜂的厉害。

“哼，谁跟你说虎头蜂的巢穴一定在树上的？”林虎不屑的说道。

“子龙哥，咱们还是小心一点，他不像说谎的样子。”苏迎春一直在观察林虎的一举一动，她不像潘子龙咋咋呼呼，此刻她已经看出林虎脸上的慎重不是装出来的。

“迎春，你还不了解这个家伙嘛？满嘴跑火车的人，上次就是他惹的祸！”潘子龙哼道。

但林虎已经无心和二人争论，他看到一只拇指大的虎头蜂从地下飞起，盘旋在一块大石头上方。

“看来巢穴的洞口在那个地方。”林虎怜悯的看着二人摇头低语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言尽于此，到时候你们被虎头蜂蛰得死去活来，就不关我的事咯。”

林虎说罢，又看到几只虎头蜂从地下飞了起来，他当即一言不发，猫着腰慢慢的退了回去，只留下满脸疑惑的苏迎春和潘子龙在小山包上呆愣着。

“子龙哥，或许咱们应该听林虎的话离开这里。”看到林虎奇怪的动作后，苏迎春皱着眉头说道。

“嗨，他就是在吓唬我们，什么虎头蜂，有那么厉害吗？”潘子龙根本不信林虎的话，“要是真的有什么虎头蜂，我拿画板一个个将它们拍飞。”

然而潘子龙话音才落，便看到一只拇指大的虎头蜂朝自己飞来，他当即挥舞画板，将它拍飞。

“你看，是吧。”潘子龙得意的笑道。

但苏迎春却脸色大变，她看得仔细，被潘子龙拍飞的虎头蜂个体很大，甚至黄蜂也不能与之争锋。

“难道那就是虎头蜂？”苏迎春浑身一怔，意识到事情的危险。

“子龙哥，我们快。。。。。。”苏迎春话还未说完，就惊恐的看到一群虎头蜂从地下窜出，径直朝他们冲来。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潘子龙见了如此多的虎头蜂从地下飞出，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苏迎春紧急叫住：“子龙哥，往林虎离开的方向跑！”

原来二人爬上来的地势相当陡峭，若是往回跑，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要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不死也残废。

潘子龙闻言，也顾不得许多，跟在苏迎春背后闷头就跑。

两人这一跑，顿时激怒了虎头蜂群，乌压压的冲他们飞去。

苏迎春跑得慢了，被一只虎头蜂追上，在她的脖子上蛰了一下。

钻心的疼痛顿时传来，苏迎春尖叫一声，脚下一不留神踩了个空，整个人摔倒在地。

跑在前面的潘子龙听到苏迎春的尖叫声，然后回头一看看到她摔倒在地，脸色骤变，转身挥舞画板冲了回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恰在这时，林虎的声音猛然在山林间响起：

“苏迎春，你躺在地上用手捂住脸不要动。那个男的，你赶紧跑开，引走虎头蜂群！”

苏迎春听到林虎的话后，赶紧用双手捂住脸，然后低声喊道：“子龙哥，你快走！”

已被虎头蜂蛰了七八下的潘子龙早就想跑了，一听到苏迎春的话慌不择路的往山林里窜去。

“不要乱跑，往我这里跑！”林虎的声音再次响起。

潘子龙连忙抬头寻找林虎的位置，看到他站在一簇竹子下慌忙朝他跑去。

“诶，林虎，救救苏迎春！”潘子龙连滚带爬的跑到林虎跟前后，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喊道。

“还算有点良心。”林虎扫了潘子龙一眼，指着他右脚说道，“把你右脚鞋子的鞋带解下来，快！”

说完林虎也不说话，拿起砍柴刀砍倒一根干枯的竹子，拿刀在竹子的表皮飞速的划过，薅下细细的竹皮。

待竹皮有鸡蛋大后，他又砍倒一根新鲜的竹子，拿起鞋带比划一番后，砍出一根两根手指粗，四十多公分长的竹片。

接着林虎熟练的将鞋带绑在竹片两头，做出一把竹弓。随后又用刀将干枯的竹子削出一根一头是尖头，一头是平头，如同筷子大小的竹棍。

然后他拿竹棍在鞋带中间位置搅动几下，让鞋带缠绕竹棍两圈，最后又找来一个竹片，压在竹棍一头，尖头的那一端则垂直顶住了地上的一根白杨树根。

只见林虎来回拉动竹弓，竹棍不断旋转，尖头迅速没入白杨树根里，很快就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林虎见状加快了拉弓的速度，在白烟越来越浓的时候，他把竹弓一丢，迅速的捡起一旁的竹皮裹住了发烟的钻孔，然后用力的朝钻孔吹气。

“呼，呼！”

只吹了两下，竹皮就猛地燃烧起来，林虎不慌不忙，手捧着竹皮丢到一个早就做好的竹子火炬里。

火炬里的干草很快燃烧起来，林虎将干枯的竹子砍成很多两指宽，40公分的长条，插入到干草里。

刚才林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回去，而是在林子里找了材料做发烟火炬。他本打算做几个发烟火炬，到时候叫村里的青年一起来，一人一根举着，就不信赶不走那窝虎头蜂。

“林虎，快点啊，迎春还被虎头蜂困住呢！”潘子龙焦急的说道。

“放心吧，她的情况比你好多了。”林虎看了苏迎春的方向一眼说道。

当火炬里的竹片开始燃烧起来后，林雄摘来许多新鲜的竹叶，对潘子龙说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便回。”

他将竹叶一股脑的塞入火炬里，浓烟顿时在山林里冒了出来。

林虎一边挥舞火炬，让自己也笼罩在烟雾中，一边朝苏迎春走去。

好在没有风，林虎身旁一直环绕着淡淡的烟雾。他走到苏迎春身旁，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扶起，而是又往火炬里塞了些竹叶，让烟雾更加浓厚。

盘旋在苏迎春头顶的虎头蜂被烟雾熏蒸，瞬间散去很多。只有少量的虎头蜂，仍旧不甘心的留下。

林虎不慌不忙，慢慢挥舞火炬，保持身旁始终有烟雾。眼看虎头蜂不多了，他才低声说道：

“苏姑娘，你还好吗？”

“还好。”

“能站起来吗？”

“好，好像左脚崴了一下。”

“那我等下扶着你走，怎么样？”

“好！”

林虎拿火炬在苏迎春身上拂过一遍，然后左手拿着火炬，弯腰右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扶起，慢慢朝潘子龙的方向走去。

远处的潘子龙见苏迎春并无大碍，顿时放下心来，整个人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气，被虎头蜂蛰过的地方也开始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