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铁匠铺的小屋里鼾声如雷，陆简为薛金戈盖了一床被子，又把铁匠铺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这才揣好了剩下的两枚厌胜钱准备回家。
“水缸后头的大洞里有把刀，是我年轻时锻的，你带回去，刀没开刃，正合适你练刀用。”薛金戈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师傅。”
陆简开开心心从洞里取出长刀，刀长三尺，通体乌黑，刀身上没有雕刻什么花纹图案，朴素得有些过了头，但出鞘的那一刻，即便没有开刃，也能看到点点寒芒。
“明天我要离开小镇，过几天便回来了，铁匠铺这几天就不开了，你不必担心，在家里安心练刀，那个姓程的姑娘自然会去寻你。”
“师傅，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你酒量不好……”
薛金戈不耐烦地用鼾声打断了陆简的言语。
陆简怀里抱着长刀，轻轻关好房门，迈步离去。
等到陆简彻底离开，薛金戈陡然坐了起来，盯着门口怔怔出神，嘴里嘟囔着：“天上地下，什么都不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云彩遮月，月光稀疏。
小镇没有宵禁，但百姓们做完活计大多会早早回家，不在外面多做停留，只有镇东头几条街里的富户会在酒楼花船里饮酒作乐。
花书巷这边自然是冷冷清清，少年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再冒出一个外乡人把自己拦下来，讨要着怀里的两枚厌胜钱。
没了邱老道保命符纸，再起了冲突，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刚到巷口，便与一名盛装打扮的女人打了个照面。女人怀抱琵琶，一举一动，妩媚动人。
女人戴着面纱，在少年面前驻足。
陆简悬着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问道：“莫非姑娘也是来找我讨要东西的？”
“你这小屁孩，家里一穷二白，有什么东西好讨的，在这里装模作样。”女人慢条斯理摘下面纱，笑靥如花，“简弟弟，怎么连姐姐我都不认识了？”
定睛一瞧，陆简这才放下防备。
女人姓秦，住在陆简的隔壁，没有名字，旁人称她秦姬，久而久之她便也如此称呼自己。秦姬在东街的秋月楼卖艺为生，虽说已经是徐娘年纪，但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少富家大少都愿意豪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
年幼没了父母，秦姬没少操心照顾隔壁这个可怜的孩子。
“秦姐姐，原来是你啊，真的是吓了我一跳！”
秦姬嗔怒道：“我长得就这么吓人？”
陆简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姐姐还和当年一样，好看的很。”
“这还差不多。”秦姬将一缕秀发别到耳后，重新戴上面纱，一颦一笑，惹人心动。
“秦姐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秋月楼？”
“秋月楼来了一个外乡的公子哥，听说阔气得很，是乔家的贵客。乔家的三个少爷都在那边陪着，他们点了我的曲子，要是我不去的话，乔家指不定把秋月楼折腾成什么样子。”
陆简撇了撇嘴，“秦姐姐，那些外乡人没几个好东西，你千万留心，别让他们占了便宜。”
秦姬打趣道：“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弟弟在吗？我若是让他们占了便宜，就回来告诉你，你可要去替我出气。”
“好，姐姐一定要留心，要是受了委屈千万千万要告诉我。”
“放心好了，姐姐在秋月楼这么多年，还真没哪个男人敢占我的便宜！”
秦姬莲步轻移，缓缓离去。
陆简千叮咛万嘱咐，直到视线中再不见秦姬的身影，这才转身进了巷子。
一路平平安安，陆简关好院门，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歇息了许久，这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遇到这种情况，陆简并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白日里的内伤还没痊愈所致，起身去屋里舀一瓢凉水抹了把脸，水中映着他苍白的脸色。
少年看着水中的自己，舔了舔嘴唇，坐到了门槛上。
早上的命悬一线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所幸有师傅与邱爷爷关照自己，才不至于落得一个死无葬身的地步。
陆简将长刀放在一旁，从怀里取出那两枚厌胜钱，对着月光仔细查看。
若是放在以前，他才不觉得这两枚在小镇里花都花不出去的铜板能有多么重要，可今天经历过了生死，就不得不相信了。
“机缘……”
少年喃喃着。
“机缘就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人不惜自相残杀吗？”
就像邱爷爷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你的，没必要去强取豪夺，就算侥幸得到了也会失去。
既然这样，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又有什么意义？
少年郎还是不理解，还没开始修行的少年也没办法理解。
少年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通通抛到脑后，吹着冷风在门槛上坐了许久，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开铁匠铺请师傅重铸断剑的程姑娘，起身去屋里取出来一支竹笛。
这是那支至关重要的竹笛的代替品，事后少年自己砍了根竹子，削削停停，很久才做好。
可是即便少年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回忆着当年的细节，就算削的一模一样，也觉得与当初那支大相径庭。
他甚至没有勇气用它把那首曲子吹完，就扔进了角落。
那支竹笛就像是少年心里头的一个结，忘不掉，也解不开。
少年抹去了竹笛上的灰尘，放到嘴边，手指轻动。
还是很多年前那首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曲子，可他吹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明明曲调和少年的记忆相差无几，可他就是觉得不一样，没了那支竹笛，一切都不一样。
“没想到你还会吹笛子呢！”
邱老道的墙头上坐着白天遇到的程姑娘。
听到程小雪的声音，陆简猛然间抬起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墙头的姑娘。
“程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程小雪跳下墙头，几步便到了陆简面前，坐到门槛的另一边，“邱道长有事离开小镇，好心让我住在这里，顺便帮他看着家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