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燎原之火，望坡先生

皇城司内，有监牢一座。

牢房共六间，基本都是作临时关押之用。

需要审讯问罪的，皆会转交到开封府、大理寺或御史台。

之所以需要在皇城司的牢房走个过场。

乃是因年底计算衙门考绩，哪怕在皇城司牢房呆半刻钟，都能算作皇城司的一份业绩。

就在赵楷、王佑、谭稹三人快要走到监牢时，内侍省押班、勾当皇城司李彦快步走了过来。

“殿下，属下愿做马前卒，替殿下前往上清宝箓宫解决今日之矛盾！”

“就你厉害？”赵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大步朝着牢房走去。

李彦一脸懵，本想立功，哪曾想撞了一鼻子灰，只得乖巧地跟在后面。

片刻。

赵楷刚走进牢房，便听到老书生石望坡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哀哉！佞道妄为，假冒仙神，实为国之大蠹、民之巨殃！”

“他布经讲道，宣传邪说，帝在旁侧，百官列于下，俨然太上皇！”

“道，不在观，不在野，而在朝堂，是为大害，不灭佞道，国必亡！国必亡啊！”

……

听到这番骂语，赵楷终于明白道士们为何对他起了杀心。

完全骂到点子上了！

此等有硬骨的读书人，赵楷定然不能让其白白丧命。

很快。

赵楷四人出现在石望坡的面前。

石望坡身穿一袭破旧的灰袍，中等身材，国字脸，双手背在后方，仰头大骂，当看到赵楷等人后，方停了下来。

“这是要来杀老夫了？老夫不惧死，但在老夫头断之前，还是要接着骂！”

“呜呼哀哉……”

“停……停……停！”石望坡刚开腔，便被赵楷拦了下来。

“在此处骂有何用？站在林灵素面前骂，方为真勇士！”

“你以为老夫不敢？若他敢来老夫面前，老夫定骂得他无地自容，羞愧欲死！”

石望坡胸膛一挺，说完后，突然一愣，看向赵楷。

“你竟然敢直呼那佞道的名姓，有点胆子，小娃子，你是何人？”

“大胆，此乃郓王殿下！”一旁的谭稹冷声道。

“郓王殿下？就是那个冒领开封府解额参加科举的三皇子？”石望坡撇嘴看向赵楷。

赵楷面露尴尬。

没想到有人对自己这个皇家状元竟是这种认知。

他冒名参加科举，确实占了开封府的一个解额。

各个州府的解额都是有限的，赵楷占一个，便意味着有位举子会被挤下去。

“咳咳……”

赵楷干咳一声，道：“望坡先生，跟本王走吧，当下唯有本王可让你活命！”

石望坡乃代书先生，自号望坡先生，赵楷如此称呼，乃是敬称。

说罢，赵楷大手一挥。

一旁的皇城卒便立即打开了牢门。

石望坡摇了摇头。

“老夫命贱，无家无业，若能以死唤醒百姓的反道行为，令天下人警醒，老夫死得其所！”

赵楷道：“死在那群道士手中，你就白死了，想不想当面痛骂林灵素一顿，本王以后可以为你创造这个机会！”

听到此话，石望坡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已是花甲之年，生死早已看淡。

当下最看不惯的便是道士当政，若能痛骂林灵素一顿，当日死去，他都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

“老夫……老夫……跟你走！”

赵楷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而此刻。

王佑、谭稹、李彦三人则是表情不一。

王佑微微皱眉。

仍觉得将这样一个愤青老书生带到府内不是很合适。

谭稹面带兴奋。

他不理解赵楷为何这样做，但却也盼着有人能痛骂林灵素一顿。

至于李彦，则是有些傻眼。

他想不明白赵楷为何敢与神仙国师对着干。

不过他却不敢将赵楷此番话道与外人听。

赵楷能让他在这里站着，说明不怕他对外讲，若发现他吃里扒外，绝对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片刻后。

赵楷便带着王佑、石望坡回到了郓王府。

……

郓王府，前厅。

王佑道：“望坡先生，前院西南角乃王府属臣临时下榻之处，接下来你就住在那里吧！”

石望坡摇了摇头。

“是不是老夫住在那里就要成为你们王府的人？老夫有言在先，你们若想利用我，用酒色财物逼迫我，污老夫清名，让老夫做不情愿之事，老夫立马就自尽！”

“老夫来这里，是等待一个痛骂林灵素的机会，绝不会被你们利用，做违心之事！”

王佑微微撇嘴，心中道：用酒色财物逼迫你，想得美！

赵楷看向石望坡。

“那你想要如何安置？离开王府，你必死无疑！”

石望坡想了想，道：“找个马厩或柴房，再给条被子就行，老夫住得脏，但心里静，睡得安稳！”

“四九，将望坡先生安置到马夫老陈头那里吧！”

“是。”四九说道。

随即，四九便将石望坡带走了。

王佑忍不住道：“殿下，这次您欲得罪林灵素而换民心，我是支持的，但将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安置在府内是何意，若要保其性命，将其安排在皇城司也行啊！”

“他一开口，就是大逆之言，若他对外称是郓王府的人，咱们该如何辩解？当下还不能与官家对着干啊！”

赵楷看向王佑，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先生，何为民意？”

“民意？民意不就是天下百姓之意嘛！”

赵楷摇了摇头。

“非也！民意不是街头小贩、河上船工、索唤力夫、种地农夫等下层民众的心意，而是民间读书人，特别是年轻读书人的思想意志！”

“读书人对时事进行分析解读，在辨别过对错好坏、是非大义后，将他们的理解传入天下百姓耳中，就形成了民意，天下百姓只是接受者。”

“简而言之，读书人是天下百姓之良心，良心坏了，百姓便听不到真实的声音，也就没有了民意。”

“从古至今，年轻的读书人都是最有抱负、最有活力，最能发出真实声音的一群人！”

“你觉得汴京城内的年轻读书人如何？”

王佑微微撇嘴：“大多不敢发声。当下我朝的言论管控比仁宗朝，神宗朝、哲宗朝都严苛多了！”

赵楷微微点头。

“确实！他们多因家人、仕途、师友而顾忌，不敢言。但不敢言不是不知好坏，不是丧失了良心，不是对当下的道士们没有怒火，只是缺一个火引子将他们引燃。”

“望坡先生这个无权无势、不畏死的老书生就是这个火引子！”

“待时机恰当，望坡先生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怒骂林灵素，痛斥道士当政的坏处，年轻热血的读书人们必然会被引燃，引燃了他们，民意便会汹涌起来，形成一片熊熊烈火！”

“朝廷因祖训不敢滥杀读书人，更不会与民意为敌，到那时，朝廷必会遵从民意，清除顽疾，道家之势，便可消也。”

“这就是我看重望坡先生，将其留在王府的理由！在不能参政的情况下，我若想掌控局势，最强的武器，便是民意！”

王佑有些发愣，缓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将赵楷的话语领悟。

随即，他朝着赵楷重重拱手，道：“殿下，臣受教了！”

王佑察觉，赵楷在马车里被摔之后，变得愈加聪颖了。

赵楷看向门外，心中道：道阻且长，然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