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镇秋月》连载之:

噢呵呵,快些走么。这鬼天说黑就黑,进屋怕是摸不到床脚哩。种猪甩着四蹄,扭腰摆尾走出一种骚劲十足的风姿来。猪牯佬就在种猪后面紧追慢撵,手中的柳条鞭舞弄得呼呼生响。

这时候,黄昏的暮霭已经悄悄逼近,黄土山岗上几棵矮松被风吹着,发出飕飕的喧闹声,久干的尘土被种猪四蹄掀起,直往猪牯佬鼻孔和牙缝里钻,嚼几下,牙床间就会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痉挛声。

一会儿,天空仅剩的几片亮色稍纵即逝,黄土山岗上的小路顿时变得模糊而迷离。操他万代个娘,果然就要落雨了。

猪牯佬说呸,天要落雨,娘要嫁人,卵法都没有。落么,落么,尽情地落么,春不可无雨,秋不可无风。真是变精作怪,都三个月不见一滴雨水,再不落,庄稼就全毁了。

暮色转为浓墨,山道无限漫长。猪牯佬边走边说,边走边嚼落进嘴里的泥土,泥土木屑样干燥无味,但猪牯佬不停地嚼,恶狠狠地嚼,猪牯佬觉得自己嚼的不是泥土,而是一个男人的脑壳,那颗脑壳怎么也嚼不烂。

猪牯佬每想起一次,那颗脑壳就咕溜冒将出来一次,还朝他挤眉弄眼,一副老卵模样。猪牯佬就不停地嚼,恶狠狠地嚼,嚼得咯嘣咯嘣儿响,嚼得满嘴血腥味。

呸!呸!猪牯佬朝着黄土山道的黑暗恶狠狠地吐着血腥。

天色阴晦下来,越来越黑,猪牯佬像一脚踏进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一会儿就有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坠下来。

猪牯佬听到空气中的声音在他耳朵跟前梆梆着响,身上的黑布褂片刻间就紧粘皮肉,使他突然间有了一种被人轻轻抚摸全身的快感,心里顿时泛起难以言状的惬意和兴奋感。

落么落么,尽情地落么。猪牯佬说,都三个月没落一滴雨,真是变精作怪,再不落,庄稼就真毁了。

不久,山道开始冒出咕唧咕唧的泥泞声。猪牯佬看到潮湿阴晦的黑暗里,婊子养的刘中天正搂抱住柳眉子水蛇样的细腰往雕花床上拥,一公一母在雕花床上翻云覆雨,淫浪飘飘,肥臀白腿树藤样交缠在一起。猪牯佬突然平地一声响雷,浑身似有了雷霆万钧之力,执着棍子将屋里的家什一应扫尽。

猪牯佬高声大叫,希望整个桃花镇人都能听到。

是的,猪牯佬高声大叫,希望整个桃花镇都能听到。

都来看么,那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骚女闹腾得多欢多快活呀!猪牯佬无数次精心设计过那种惊天动地、刀光剑影的厮打场面,但仅仅局限于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和假设,风情万种的柳眉子只要偷偷地朝他施个媚眼,猪牯佬就会浑身酥软,只要朝他板下面孔,猪牯佬就会惊恐不安。

这就是猪牯佬的德性,他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猪牯佬常常在梦里哭着对自己说,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呀!

有那么一段时间,猪牯佬变得浮想连翩,动不动就会无缘无故地流泪哭泣。伤感呀忧郁呀一古脑朝他袭来,有时脆弱得像一个满眼落花流水的古代诗人,有时感情丰富得又像一个春心欲动的黄花闺女。

柳眉子对他的冷落曾一度使他萎靡不振,万念俱灰,时常在半夜深更被一些七古八怪的噩梦所缠绕,惊醒后,就像遭雨淋的病狗一样萎缩在床角,浑身颤抖不止。

这一天,有人见猪牯佬牵着种猪进了村,就迎上去谑笑说,好么,猪牯佬又去哪家配种呢?

猪牯佬明明晓得那话里明显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但他偏又不去纠正,只嘿嘿笑,说,配种配种,去四凤家配种呀。

猪牯佬一句话,惹的围观的乡民们哈哈大笑。

乡里村民都晓得四凤是个小寡妇,那双眼睛滴溜溜能勾走男人的魂。听猪牯佬这么一说,问话的人脸上就堆了笑,那笑明显多了些许新鲜内容。

就有人拢去四凤家瞧热闹,看种猪趴在母猪背上兴风作浪满脸暧昧的样子。

偏偏母猪体小且又是头一次发情,难以承受种猪沉重的躯体,种猪刚爬上去,母猪就嗷嗷乱叫,直喘粗气,眼看就软塌在地下,看的人心里直发毛躁,喊猪牯佬快上,四凤怕是挺不住了。

猪牯佬忙得上蹿下跳气喘吁吁,说,我这不是忙乎着么。

村人顿时笑憋了气。四凤浪浪的眼睛盯住猪牯佬,说莫听他们满嘴生蛆。话刚说完又操起棍子把那些说野话的人赶得像疯狗样满村乱窜。

猪牯佬就是这样把日子拽长在没有尽头的乡间小路上。哪家的母猪发情跳槽,猪牯佬就往哪家赶。七坎八岭哪条山道他没闯过?路是熟路,天再黑路再长,猪牯佬打着瞌睡,种猪也能把他引进桃花镇,引进自己家的门坎。

一路上,猪牯佬都想起柳眉子,想起那个丰乳肥臀妖气十足的女人。想起这个女人,山路再长也就显短了。

猪牯佬总是想起柳眉子桃花样粉嫩娇白的脸蛋蛋和白条鱼样细润滑溜的身子。柳眉子常常诱他馋他,偏又不让猪牯佬摸一下碰一下。这种让猪牯佬看得见抓不着的事情,常急得猪牯佬喉咙嘎嘎直响,心里比野猫子挠还难受。

好么,猪牯佬说。总有那么一天老子要把柳眉子给弄了,看你婊子养的刘中天还吃独食不。

真是寂静呀,这么一大片山岗,树林、坟茔竟然听不到半点别的声音,山岗下一片庄稼地也没有人影。天这般黑路这般滑,还会有谁会在荒山野地里瞎折腾么?

没有,甚也没有,连一只寻夜食的耗子也没有呀。

会有谁么?只有一头种猪,还有一个比种猪还要蠢的男人。猪牯佬自嘲地笑笑。

时间和梦幻把猪牯佬折腾苦了,只有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伴他,那落雨声就像女人憋久了的一股长尿,尿个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猪牯佬似乎在黑暗潮湿的夜空里已经闻到了一种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股股尿骚味了。

好么,走着走着,啷咯就想起柳眉子了?猪牯佬想。想起婊子崽刘中天就没法不想起柳眉子这个骚货来。

猪牯佬又想。猪牯佬真希望这场大雨往死里落呀,当白塔河里落得满满当当,大财主刘仁善就会像赶一群死狗一样,把撑排佬刘中天和他的伙计们赶下河水,去百里远的深山老林里砍伐树木,然后又一拨一拨顺水漂回来。这样来回一折腾,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时间。我看你还搂不搂女人,搂浪尖尖去吧。

猪牯佬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不由活泛了一下。

猪牯佬常走夜路,常走夜路就养成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习惯。不自言自语心里就憋得难受,这条黑暗潮湿的黄土山道就会变得深长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