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凶者也

许宁是一名实习捕快。

第一天当差，上头就派下两桩案子，让他完成其中一件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一是深夜保护年轻、貌美、单身的女上司回府。

二，奔赴几十里外的十九里铺，抓捕一名穷凶极恶、丧尽天良、杀人无数的朝廷通缉要犯。

为人谨慎的许宁，从不喜欢做太危险的事。

所以他决定去抓通缉犯。

......

大楚景符三年。

入秋后的第一天，有雨。

淅沥小雨拦不住百姓忙碌生计的脚步，披蓑戴笠的小贩行色匆匆，沿街叫卖声惊醒了绸雨编织下的烟火气。

“卖包子咯！”

“正宗的长安烧鸡，环肥燕瘦、饱满多汁......客官，您要点几只？”

“换一批。”

......

清晨的雨幕下，许宁撑着纸花，跨过水洼，穿过满街嘈杂，来到了十九里铺的一间书肆前。

书铺店面临街，外头支着遮雨布棚，下方摊位摆有各类杂文书籍，诸如《武林艳事》《痴娇小师妹》《绣榻野史》《品花宝鉴》之类的。

他看了看屋内的店家，确认了目标，便随手挑了本书，问道：

“请问，这本书怎么卖？”

“都一个价，八十文。”掌柜是一名风韵小妇人，嗓音温糯。

说着话，她走出屋子，目光懒散移到客人脸上时，一顿。

面前的公子着圆领青袍服，五官清朗，皮肤白净，眸瞳色泽乌亮，俊秀脸庞时常透着三分温和。

一手撑青色竹伞，腰侧悬乌木鞘刀，皂靴衣摆挂着不少泥浆，显得风尘仆仆。

相貌俊得有些......不像话。

小妇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读书人，收钱的同时，眼神黏了过来，“公子打哪儿来？好像没在我们这儿见过呢......”

“六侠镇。”许宁答。

“倒是不太远。”小妇人眨眨眼，表现出了不常有的热情，“外头天寒，公子要是不忙着走，可以进来坐着看书的。”

许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一会儿不小心弄脏了嫂嫂的屋子。”

“哪儿的话，买了书都是客人。”少妇目光缠绵，“而且嫂嫂不怕被你弄脏。”

许宁端详着小妇人的身量，还是很犹豫，“但是清理起来很麻烦的。”

“没关系，嫂嫂能干，事后自己来就是啦。”小妇人继续柔声劝道。

“额......”许宁摇摇头，“我怕嫂嫂到时候都站不稳了。”

小妇人眉眼一扬，“小家伙年纪不大，口气还不小，嫂嫂倒真想看看你的底气有多足......”只不过这句话刚出口，她脸色反倒变了变。

不知看到了什么的小妇人，隔空推了推许宁，慌张道：“你快走，快......”

许宁疑惑，“不是进屋坐坐吗？”

“做什么做，”少妇急了，“寡妇门前是非多不知道吗？嫂嫂一堆姘头，不差你一个。”

“其实，我不介意人多。”许宁却不肯挪步，腼腆道：“人越多越好......”

“你这公子......”小妇人愕然，没想到这小子玩的比她还花。但劝告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有名黑面壮汉，已经走到了铺子几步开外，旁边树枝的绿柳条搔上头顶，被他烦躁甩开。

这厮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体型异常雄健，肩臂粗的能跑马。

见铺子前只有一名客人，还是个小白脸，壮汉脸色一沉，居高临下睨了过来，“买完东西了？”

相比于小妇人难以掩饰的慌乱，许宁就比较老道，脸不红气不喘地点点头。

“那还不走？”壮汉又沉声道。

许宁表情诚实，“嫂子说要请我进屋......”

“！”小妇人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在许宁又补充，“避避雨。”

壮汉无声笑了笑，“你还挺不客气啊？”

“应该的。”许宁颔首。

话落地，三人齐齐沉默。

面面相觑的场面，很和谐。

不识趣的绿柳条一直在黑面壮汉头顶搔来搔去，很恼人。

壮汉冷眼打量许宁，目光扫过他脚下皂靴时，眼中突然精光一闪！

“你是朝廷的......！”

“你看看你头顶是什么——”许宁早有预料，先声夺人，一手指向壮汉脑袋上方，另一只手偷偷摸到背后。

“啊？”小妇人迷茫地抬头看过去，入眼一片绿。

黑面壮汉却不动作，习以为常了。

哗啦——

可一阵铁镣铐碰撞动静过后，他的右手还是被铐住！

许宁出手飞快，将另一只镣铐也给黑面壮汉锁上，顺势掏出一张通缉令，声音铿锵。

“黑阎罗，你残害人命，两年来犯下几十桩命案。我是六侠镇的武侯卫，现在正式拘捕你。你不用开口，但你所说的话......”

黑面壮汉闷不吭声。

但他脸色却铁青，头顶的绿柳条也开始不停摆动，一道肉眼难见的可怖绿气从他头上冒出！

许宁皱了皱眉。

就听铁链哗啦一阵响动后，黑阎罗气势不合常理暴涨！他脸颊肥肉横飞，满是狰狞与怒火，抬手便轰出两拳。

嘭！

许宁避之不及，被当胸凿中！身形倒着退出雨幕，怀中也爆落出两件物品。

一件是本书，另一件也是一本书。

刚买的《侠女泪》，以及许宁第一天当差时买的防身秘籍，封面印有一行字——

《让你三十三天内练成陆地神仙境》

“陆地神仙？”

黑阎罗走出布棚，粗壮铁链被他抬手轻晃两下就滑落，雨珠打落在他臂膀皮肤上，冒出白气，发出呲呲声响。

他扫见地上的书，讥诮一笑，“这本书能让人一个多月就练成陆地神仙？”

“还是有一点点用的。”退到街上的许宁，把伞收拢，搁置在脚下，捡起两本书，微笑道：“我转正就靠这个了。”

“那你现在练成一重天了？”黑阎罗笑容和蔼，背手却暗蓄内力。

武夫实力的雄浑程度共计三十三重，一重天已经算是寻常人中的拔尖人物。

别说一日修炼一重黄庭天，就是只用这本破秘籍练成一重境界，也是件值得烧高香的事。

“不。”许宁摇了摇头。

黑阎罗见状暗暗吐了口气。

“你说的，”许宁则握住腰侧武翎刀柄，嗓音温润，不疾不徐，“是三十二天前的事了......”

？

话停，许宁拔刀，并递刀。

！

黑阎罗瞳孔微缩，气势暴涨，眼见那不俗的一刀朝他猛然劈下，下一刻......！

什么都没发生。

雨照旧下，风依然吹。

毕竟二人相隔着十多步。

很安全的。

于是黑阎罗目露凶光，脚下一动，就准备拿下此——

天地间，本不该有任何变化的千万条水线，蓦地乍现出一道极其纤细的白光。

雨声寂静了一息。

继而，

欻！

密不可分的雨幕，被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白气瞬间一分为二！

真正意义上的一分为二。

这一刀上至穹顶，下触泥地，以白衣站定处为起始，另一端顺着小镇街道漫延出去，不见尽头。

被“掏空”的雨幕隔丈余，如天堑。

两侧小雨绵绵，中间晴空见日。

几抹金光挑破云层，高空的焰火余烬乘光下落，空气中弥散生命逝去的气味。

一声毫无意外的扑通倒地声响......

一切归于沉寂。

许宁还刀入鞘，重新拿起地上纸伞，嘭的一声撑开，污泞雨珠飞散四溅。

他站在伞下，也站在阳光中。

转头给了瘫软在地的少妇一个安心的温和笑容，以及“交给嫂嫂了”的口型，许宁撑着竹伞，拿出那本《侠女泪》，边细细品读，边大步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