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个子高,走得快,方向不是电梯,也不是病房,而是进了楼梯间。
钱娟娟只好快步跟上,但只是一个拐角的工夫,就把人给跟丢了,不知道周彬是往下还是往下了。
钱娟娟懊恼地咒骂了声,只能悻悻往回走。
刚走两步,就听到婆婆喊她。看那一脸便秘色,就知道一定是被医生训惨了。
钱娟娟暗暗发笑,心情瞬间大好,冲上去亲亲热热挽住婆婆的手,一口一个妈地甜腻腻叫起来。
是的,没什么能轻易打垮钱娟娟的信心。正面不行,那就侧面,总之,为了下半辈子的阔太太生活,她拼了!
没错,钱娟娟临阵倒戈,改变主意了。
来之前,她压根没想过和周彬有什么牵扯。但在看到周彬的大房子、好车子,还有家里郝洁满柜子好衣服、好化妆品时,钱娟娟当即就酸了。
她比郝洁年轻,比她水灵,比她脑子灵活,凭啥郝洁就能跟着周彬吃香喝辣,自己却整天为了她牙缝里掉下来的仨瓜俩枣算计来算计去呢?
天赐良机,她必须得好好抓住,翻身做主。
郝洁这个病就算治好了,那也是半个废人了。不能生娃,不能受累,不能让男人尽兴,正常男人能受得了一时,也受不了一世。世上没有拆不垮的婚姻,只有不够努力的三。
她倒没想过和周彬能成两口子,毕竟公婆这关就过不了,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但她明白,周彬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但凡抓住他一点小辫子,她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穿金戴银。
这是周彬的弱点。他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成全“孝子”名声,任全家人当钱袋子啃这么多年。
但凡被她捏住点风月丑事的把柄,为了周家全族的声名,他还不得被她一辈子捏住喉咙,要啥给啥?
然而这都是钱娟娟一个人的小九九,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在周海面前,她说的是为了他们小家的钱途付出,为了孩子的将来打算,所以要留下来给郝洁当牛做马,雪中送炭,以后准少不了好处。
在婆婆面前,她说的则是为了守住周家的家产,盯着周彬别为了外人乱花钱,更不能砸锅卖铁,倾尽所有。
她还特别强调,这出戏,本来就该有黑脸有白脸。
婆婆是周彬亲妈,母子没有隔夜仇,所以婆婆负责把周家的集体精神直来直去传达了,而自己,就负责收拢人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心理层面策反周彬。
这样里应外合,天长日久,再坚固的城池都能攻破,何况人心?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呢?
钱娟娟这套“攻心计”说的头头是道,当下就征服了周海母子,俩人当然忙不迭地去配合了。
如今一切都在钱娟娟掌握之中,只是她算来算去,倒没算出郝洁还真的命挺好,周彬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不过她不着急。鸡毛蒜皮的日子过多了,谋算人心这件事她可是自信的很。外表越是仁义道德,内里可能越龌龊也说不定。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煽风点火,借力打力,巧用炮灰,便宜占尽,最终成为人生赢家。
不管将来和周海能不能过一辈子,她都绝不能空手而归。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小压力,又有点小兴奋呢。
等周彬抽完一支烟,调整好面部表情,准备进病房好好和郝洁沟通的时候,才发现病房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老远就听见他妈对着郝洁大呼小叫,要求她放弃治疗,别耽误周彬,趁早离婚,放他们周家一条生路。
周彬怒不可遏,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钱娟娟又在里头柔声细语装好人:“妈,您把不能这么说。嫂子就算子宫切除了,还有卵巢呢。我可是特意网上查过的,只要卵巢功能健康,就能继续要孩子。”
周母一听嗓门更大了:“瞎扯!子宫都没了,还怎么要孩子?骗鬼呢?”
钱娟娟不疾不徐说:“真不是骗您,只要有钱,不是还能找人代孕吗?一样是您的亲孙子。”
周母响亮地“呸”了一声:“狗屁!原本生养孩子就是女人的本分,怎么到我这儿得几十万治病不说,又得几十万代孕,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说着说着,她不禁悲从中来,不顾场合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叫嚷,说就算能代孕也不行,就郝洁这肮脏卵子,说不定都是带着癌症基因的,生出来的孩子铁定不健康,她可不能把这要命的基因继续在周家子孙身上传下去。
而且人家医生说了,郝洁这病随时都可能复发,有多少钱经得起造啊。周彬这辈子还长着呢,她要是不离婚,就是把他们全家拖进火坑的节奏啊。
哭着哭着,周母真的走了心,居然一下子冲郝洁跪了下去,砰砰磕头。
周彬看不清郝洁的表情,但猜想她一定是又惊吓又受伤。
他再也忍不下去,猛地推开门,大踏步进去想要护妻,竟意外地看到郝洁非但没哭没害怕,反而面色还很平静,定定地看着周母表演,神色自若。
见周彬进来,她居然还笑了一笑,对周彬说:“你妈让我们离婚,还让我放弃治疗。”
周彬绷紧了唇线,站在周母面前,让她别闹了。
周母眼泪鼻涕一抹,嚯地站了起来:“我闹?你才胡闹!我都问过了,至少几十万,你真要花?”
周彬斩钉截铁说:“当然要花。这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我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着。”
周母闻言一下子跳起来,狠狠一巴掌甩在周彬脸上,劈头骂道:“胡扯!这钱是周家的!她一个不能开枝散叶的女人,凭什么花周家的钱?她够格吗?!”
周彬被打的半张脸瞬间现出五个手指印。他苦笑了笑,舌尖舔舔后牙槽,品着嘴里咸腥的味道,淡淡反问:“她不够格,那谁够格?她吗?”
说着,冰冷的眼刀扫向钱娟娟。
钱娟娟心虚,猜想周彬怕是听到了一些她刚刚说的话,躲闪着低下了头。
而这周母眼里,却变成了周彬在嘲讽威胁无辜的白莲花小可爱,登时就火了,一副护鸡仔的模样,尖声反驳起来。
“对啊,就该给她花!娟娟为周家生儿子养儿子,多大的功劳!别说这点钱,就是把你们家房子过户给她都是应该的!人家有小宝,你有啥?小宝可是咱们老周家的独苗了,他就该吃好的,穿好的,上最好的学校,住最好的房子!
你也别叫屈,谁让你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了呢?想要争口气,你现在就给我离婚,也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出来!”
周彬从没想到,这么不着调的话,居然能从他亲妈嘴里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他自嘲一笑,无奈闭了闭眼,探身摁了铃,请护士叫保安来,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周母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随手操起手边的一张陪护凳,直直冲着周彬的后背就砸了过去。
周彬猝不及防,被砸的闷哼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跌倒在郝洁身上,身子因疼痛剧烈地抽搐了两下。
钱娟娟吓得“嗷”了一嗓子,一把抓住了周母,告诉她在城里打人是犯法的,哪怕亲儿子都不行。
周母赤红着眼大吼:“这是我儿子,打死算我的,谁都管不着!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熊玩意儿,就该一生下来就掐死他!”
周彬无力反驳,缓了好一阵儿,才费力地松开紧咬的牙关,缓缓转身看向周母。
他的目光寒凉似冰,从未有过的凛冽,惊得周母微微一愣,拎着凳子没再继续打下去。
“来,”周彬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冷静非常,“往这儿砸。别手软,使劲砸。砸死就好了,我就能活的像个人了。”
周母讪讪地缩了缩手,目光有些游离无措,看向钱娟娟。
钱娟娟赶紧把她手里的凳子夺下来,刚要使出巧舌如簧的功夫安抚双方,岂料周彬突然平地一吼,对着周母就是一阵从未有过的暴怒咆哮:“砸!砸啊!你他妈倒是砸啊!”
周彬在家人眼里,一直都是温吞好啃的形象,哪曾像现在这样癫狂如狮子似的发过飙?
周母和钱娟娟都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看向郝洁的目光却不由多了几分怨毒。这女人果然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把个乖乖听话的人洗脑的这么彻底。
俩人还在思忖着怎么找台阶下,却见周彬陡然敛唇,惨然一笑,直接拿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就朝自己的脑门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郝洁失声惊呼。
血,瞬间喷涌而出。
周彬温敦的脸上淌满了鲜红的血浆,触目惊心。连闻讯而来的小护士都吓了一跳,连忙要扶周彬去处理。
周彬站着不动,小护士劝说无效,只好返回护士台去拿紧急护理用品。
顶着一脑门子血,周彬像没感觉到似的,站立如松,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再说一遍,我绝不可能离婚!谁再挑唆一句,别怪我当场断绝关系!”
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有威慑力。
什么叫断绝关系?那就是断了钱啊。周彬可是一大家子的钱袋子,断了钱那还了得?
周母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愣愣地看着罗刹一般的周彬,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还是钱娟娟反应快,她刚要挤出笑脸说些什么,就被周彬一眼看穿:“你他妈给我闭嘴!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插嘴!”
钱娟娟被堵了个心塞塞,心下咒骂了几句,伸手悄悄去拉周母的衣服,让她看在钱的面子上赶紧服软。
原本她以为周彬还有几分钟才能回来呢,谁知道这么快就出现了呢?
要是再等个几分钟,说不定郝洁就自惭形秽,服服帖帖了。等她主动和周彬一提离婚,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哪还有如今这失控局面?
她心里暗暗总结反省,到底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早该温火慢炖,耐着性子让郝洁自己放弃,最好寻死,才叫一了百了呢。
现在用力过猛,反而把周彬给逼急了,真是得不偿失。
钱娟娟暗示着周母服软,而周母想得却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丝毫没错,是郝洁不懂道理。周彬对她越好,她就更应该觉得感恩,放他一条生路,而不是巴着他不放。
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还有周彬,他可是自己生自己养的,如今为了个女人就跟老娘耍横,才是罪大恶极,简直就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服软?她为什么要服软?她可是老娘!
断绝关系?得听听国家同意不同意!他要是不养活全家,看她不把他告上法庭,让国家评评理!
所以,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周母理顺思路反而更加愤怒,她指着周彬的鼻子找回勇气再度开骂:“断绝关系?就为这么个半死不活的贱.货?行,可以。先把血肉还给我,学学那哪吒三太子,你也来个莲花化身,从此我再也管不了你!但凡你身上还流着我的血,你就还是我儿子!既然是我儿子,就得服我管,就得孝敬我供养我,这是天经地义的,天皇老子来了都得服这个理儿!!”
说着,她拿起抽屉的水果刀,一把塞到周彬手里,讥讽笑道:“砸破头算什么,真想死拿这个,一了百了!”
这一下,别说郝洁,就连钱娟娟都吓坏了。
人在极端愤怒下,能做出什么事根本说不清楚,老太太这是火上浇油啊!
特别是钱娟娟。
她自己做过什么煽风点火的事自己心里明白,万一周彬脑子一热,摁着她来两刀泄愤,那不是一切都玩完了?
这可不行!钱是重要,但到底没命重要啊!
钱娟娟吓得腿肚子发抖,一步步往后退,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