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在热孝期间,出门做客不合规矩,更别说没有先下帖,直接登门了。
不过他与苏昭关系莫逆,如今苏昭命悬一线,直接上门也不为失礼。
周伯祖也没有大张旗鼓,只让长随备了一辆普通马车,从侧门悄然出去。
出门之后,他就打发了长随周松拿了他的名帖,骑马先行一步去太傅府。
苏太傅并不在府中,身为重臣,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衙门。
不过苏府管家知道周伯祖与自家大爷的关系,直接迎进了东院。
苏府人丁少,太傅府又比伯爵府更大,看不到人气,更显得寥落。
还没有进屋,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还有不间断的咳嗽声。
几个月之前,咳嗽还有力,可是如今,挚友连咳都费劲了。
不过幸好只是肺痈不是肺痨,否则可能早就仙去了。
看到躺在床上犹如骷髅的挚友,周伯祖心里一阵抑郁。
几年前,他还是个清风朗月的名士,当初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声名远扬。
短短两年,变成了如此模样,可悲可叹。
苏昭已经被疾病折磨的精疲力尽,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他歪在榻边,被一个中年女人搂着,无力地轻咳,许久都没有注意到周伯祖的到来。
还是周伯祖轻唤了一声阳明贤弟,他才无力地斜眼望了过来,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子长兄回来了,节哀顺变。我实在是无力起身,失礼了。”
一句话被他分成好几句,断断续续说完,周伯祖立即蹲下,宽慰说道:“我知贤弟心意,无需多言。此次过来,乃是我在边关获得良药,应对贤弟之疾有用。”
苏昭无力回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晴娘已经走了两年有余,还在等我,若不是为了老父与幼子,我早就该去陪她了。”
“苏家还要靠你撑着,万不可如此说话。”
周伯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包好的药包,将三角形的纸包小心打开。
一个仆人开口说道:“周伯爷,这药是哪个大夫开的?可有药性冲突?”
反倒是苏昭替他说道:“周兄为我从北疆求药,不可冒犯。我这身子已经这样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
周伯祖不忍骗好友,但是药的来历又不能说,只能含混道:“拿一个调羹来,备好温水。”
榻边的盆里一片污秽,都是苏昭咳出的青黄相加的浓痰与水沫,闻之欲呕。
可是周伯祖丝毫不当回事,跟苏昭的奶娘说道:“这些药包,一次服用一包,不忌餐前饭后,一日三次,用温水吞服即可。”
奶娘将苏昭小心翼翼扶正,抱在怀里,憋着眼泪说:“多谢伯爷了,大爷如今就是捱时辰了,只是一直牵挂老爷与小姐,才不肯咽气。
前些时候,少爷身子略好,就给伯爷留书一封。盼有朝一日,伯爷能念着与大爷的交情,为父送终,代养小姐。
苏家虽然败落,还有些产业与陛下赏赐,足够伯爷养大小姐。”
身为至交好友,周伯祖早就将苏家的事当做自家事,立即道:“此乃应有之义,苏家家产在下绝不染指。”
听到周伯祖这样说,苏昭脸上露出笑意。只是喘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下人准备好了温水,调羹,周伯祖小心翼翼将药粉和药丸一起倒了进去,喂到苏昭嘴边。“有些苦,忍一下,全部咽服。”
苏昭又咳了几下,才张开嘴,压抑住咳嗽,吞了药粉,周伯祖连忙将温水凑近,让他连续几口咽下去。
然后苏昭又忍不住咳嗽,不过还好,药粉已经咽下去了。
等他忙完,才注意到苏太傅站在门外,正静静看着他。
他转身站起行礼。“伯父,昨日出殡无暇与你闲叙,阳明已经不好,你可要保重身体。”
苏太傅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走进了屋内,盯着床上的儿子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扭头跟周伯祖说道:“老夫原本就欲下帖给你,找你一叙,让阳明歇息,去我书房喝杯茶。”
周伯祖见好友昏昏欲睡,躬身应道:“能得太傅青睐,子长之幸。”
跟在苏太傅身后出了院子,就能感受到他原本坚挺的腰身瞬间软塌了下去。
一代名臣,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
可是爱子眼见不好,孙女才两岁多,他也不敢倒下。
来到苏太傅的书房,管家苏禄给二人泡茶,随后就出了书房,守在门口。
一直端坐养神的苏太傅这才睁开了眼睛,开口就说道:“子长,周家危矣。”
周伯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依旧表现出懵懂抱拳鞠躬。“还请太傅明示。”
苏太傅长叹了一声,才道:“你父性格耿直,不懂变通,陛下让他监管太子,他就一心奉命。大皇子心胸狭窄,对你父出手,若你父未亡,还有补救,可如今你父去了,死结就解不开了。
他不会体恤你父忠诚,只会认为因你父亲,让他名誉扫地,让他逼死太子之事天下皆知。
这几日,言官弹劾大皇子之声不断,因太子与你父之死,大皇子人心背离。
陛下病了,能约束大皇子的人不多,他为了斩草除根,怕是要对你周家出手。”
周伯祖沉默不语,许久才艰难说道:“太傅确定?”
“我比你更熟悉他,他心胸狭窄,必出手无疑。”
“明日太子出殡,是否过后就会动手?”
苏太傅摇头道:“不会,他现在不敢直接出手,否则大位与他无缘。四皇子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原本你周家在京城,还能保平安,可我听闻你上奏陛下,欲扶馆回乡,为父守孝?”
“是,这是父亲遗愿。”
“离京之后,天高皇帝远,一伙水贼就能让你周家倾轧啊……此时不可离京。”
周伯祖看向苏太傅,他又说道:“我会尽量说服陛下,让你夺情,留在京城才能勉强保全家平安。”
“太傅居庙堂之高远,可知大皇子如今笼络了多少将领?”
苏太傅道:“只是禁军王子腾,就能调动上千兵马,你伯府仅有数十亲兵,如何能敌?”
周伯祖沉默许久,才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傅告知,在下心乱如麻,先回去与母亲,弟弟们商议,稍后再求太傅斡旋一二。”
苏太傅嗯了一声,跟周伯祖说道:“此事不要让阳明知晓,他就是心思太过,才久病难愈。至于托孤一事,待你周家躲过大难,再议吧……”
周伯祖应下,先去了一趟苏昭的院子,看到苏昭已经睡下,也没有惊扰他,就告辞离去。
刚出院门,奶娘高氏追了上来。“伯爷,请暂留步。”
奶娘高氏是苏昭的奶娘,苏昭是她从小照顾大,在苏家相当于半个主人,对苏家也忠心耿耿。
她走近后轻声说道:“小姐年幼,养在后院见人也不多。伯爷府内有几个小姐,若是方便,约好时间,我派人将小姐送到府中,让她们也熟络一些,以后不至于……生疏。”
若是没有大皇子的危机,周伯祖当然没有意见。
但现在周家危在旦夕,绝不能把苏家牵连了。
所以他跟奶娘回道:“奶娘应该还没有跟太傅商议吧,这时日府里守热孝,出了五七再说。”
高氏点头道:“也好,我就怕大爷熬不住……”
“我带来的药,奶娘亲自给阳明服用,若是对症,应该两三日就能有效。”
“真希望如此……老身就不耽搁伯爷了,伯爷走好。”
回到伯府,周伯祖心乱如麻,却没有先去见母亲,而是不自觉来到了周永文的小院。
小院空无一人,问了值守的婆子,才知道他去了正房,陪姚氏用膳。
回到自己的院子,一家人在安静地吃饭,即便是两个小孩子,也格外乖巧。
“老爷用过了吗?”
“没顾上,让厨房下一锅面来。”
用过午膳,姚氏照顾两个孩子歇息,周永文跟父亲出了院子。
没有外人,周伯祖就说了太傅的话。
他们对大皇子不了解,开始没有发现危机,可是太傅对大皇子更了解,既然他认为大皇子不会放过周家,那周家就面临巨大危机。
“大郎,你怎么看?”
上午的震撼太强烈,不知不觉,周伯祖对这个大儿子就有了依赖心理。
周永文没想到危机就在眼前,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父亲可知晓明日出殡路线?”
“明日出殡,肯定大军压阵,万不可有任何举动。”
周永文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孩儿这里有火枪,可以在数里外夺人性命。父亲若知道路线,寻一可见送葬队伍之地,孩儿年幼,不会引人注意,数里外开枪即走。”
周伯祖看着八岁的儿子,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过年时,他还腻歪着想出去玩,现在却跟自己商议杀皇子的大事。
而且,他对皇子丝毫没有敬畏之心,仿佛不值一提。
难道去天庭逛了一圈,看不起凡间的君王了?
周永文虽然不是专业的狙击手,但他绝对也算一个精兵。
高中直接考上军校,在军校也表现出色,综合素质绝对一流。
军校毕业,没有任何后台,十几年就从一个士兵做到中校,负责一部,完全靠自己的能力。
在射击方面,他比不上专业的狙击手,但是在几百米的距离杀一个目标,轻而易举。
因为现代的狙击枪不仅精准,各种观测装备科技化,也让杀人变的非常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