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所见

许多楼盘为凸显纪念意义,总会弄出些别出心裁的开盘仪式。

周彪见过比较可笑的一次,是地产商房子还没盖,却先做了人工池塘。

然后在池塘清澈见底的水里放了不少锦鲤,邀请客户前来垂钓。

钓上的第一尾,便有了查干湖的天价头鱼的意味,讨个好彩头,顺便为这幸运的客户送上买房送鸡蛋之类的优惠,可谓皆大欢喜。

然后施工单位再入场,哼哧哼哧开工。

至于这彩头是否真能带来幸运,楼盘最后是能顺利交付还是烂尾,就要看各方造化了。

周彪见过的那次,客户的造化想必没有这么深,后来全忘了钓上头鱼的兴奋,只顾在东奔西跑中疲累的维权了。

只是自己做出的嘲笑,或许会在许多年后狠狠砸回自己头上。

周彪让尔里挖出连接了奈河的池塘,很难讲其中没有借鉴这个地产商的创意。

徐家的倒霉孩子便是给客户的锦鲤,他的位置已被锁定,而尔里作为鱼钩,甚至能实时转播他往鱼钩主动靠近的场面。

鱼的位置确定,鱼会主动咬钩。

还有比这更轻松的垂钓么?

周彪呼气,甚至能够估算出再有多久,尔里能将他从奈河中给带出来。

又回头。

徐斋自然是这鱼的买主,将鱼买回家后,人该做什么呢?

他在磨刀。

他要杀鱼!

徐斋在磨一把天师剑,剑身平直,无比普通,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唯有剑尾之处,握柄末端,带有一个血淋淋的波浪形尖刺。

好像本该有什么活物被插在这尖刺上,只是那样东西遗失了而已。

妇人想阻止,却腾不出手。塔吊娘的吊绳和她肚脐的锁链宛如鱼线在收紧,让她在经受的的剧痛被推上一轮又一轮的高峰。

她光是咽下苦痛的呻吟便竭尽全力,脸上更是失态的苍白和潮红在交织。

阴差神情冷漠,只是离那妇人站得更近了些。

而老晋的脸更现忧色。

磨刀的沙沙声中。

老晋朝徐斋挤出一丝微笑,又跳脚躲过已疼到在地上打滚的妇人,渡过夫妻俩的重重障碍,终于凑到周彪身边,低声道:”

“如果我没想错,待会儿咱们这肯定会有人死,对么?”

周彪点了点头。

老晋继续道:“咱们这刚开业,就发生这样的流血事件,是不是有些……不太吉利?”

周彪抬头,见工匠鬼门在劳动中褪下了血色肠衣。器官的碎块洒下,又被忙碌的脚步踩得更碎,涂得到处都是,便失笑道:

“哈哈,你说的对。”

老晋发急,终于开始说老实话:“这俩口子都不正常,而且我觉得他们孩子这事没这么简单。真让那孩儿死在咱工地,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这世上没有鬼死为聻的说法,周彪当鬼这么久,已经大概明白——化为残魂丧失理智,继而被天地永世消磨,便是对鬼魂的死。

周彪耸肩,也知他两口子肯定有秘密隐藏。

思索一阵,周彪来到徐斋跟前,听着他磨刀的沙沙声,干脆盘膝坐在地上道:“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

磨刀的沙沙声依旧很稳,徐斋轻松道:“羡慕我什么?骨肉相残还是妻离子散。真羡慕的话,我可以把个中技巧教授予你。”

他倒没什么讥讽的意味,字里行间似都发自真心。

周彪已然习惯了徐斋的思路,也知和他聊天很难进行,只是想找个同病相怜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已:

“妻离子散?哈哈,我入行时的师傅,离婚结婚了三四次。还有我同事,有一年我回家过节,见同事接了个电话,他半路上脸色就变了,下车就往家赶,”

周彪摊手:“后来他什么也没说,却有传闻说他堵到老婆在和陌生人玩刺激的游戏。”

徐斋有些不感兴趣:“呵。”

“所以嘛,我觉得你和我们很像,你夫人说你早年东奔西跑,忽略了家人,”周彪只是自顾自接下去:

“确实,感情需要时间温养,可你分明是为了家里才东奔西跑,有人的付出总是换不到回报。”

徐斋磨刀的手顿了一下,偏头看了眼妇人的肚脐与锁链的末端,余光扫过阴差的身体:“呵,付出和回报不等……你觉得这是谁的错?”

谁的错?

“若其中没人再有进一步的错误,那应该称不上对错吧,”周彪有些不明所以。

徐斋却挥手:“有不平等,就说明有人在犯错。一定有人多要了些,有人少拿了些!”

周彪默然,只觉今夜手上若有一瓶啤酒,那才更能解得苦涩:

“……确实是有人少拿,我有一个中年前辈曾开玩笑,说以后回家,一定要事前和老婆说清回去的时间,千万别搞惊喜和突然袭击。”

“否则看到什么,碰到什么,都是这么不光彩,惹得双方都尴尬。不如提前说清,让对方有时间从容准备,最后还能相敬如宾。”

周彪吸气,用夜晚的空气当做冰镇啤酒:“无非就是一句‘难得糊涂嘛’。”

徐斋失笑:“……这么说来,你这些做土木的前辈,倒各个是受害者,各个都温良恭俭,冰清玉洁了?”

周彪摇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苦涩还是讥讽:

“哈哈,怎么会?怎么会呢。我们这行聊天,三句便离不开吃喝嫖赌;你以为那些关于工地和会所的段子,都是假的?”

周彪将冷冷的空气当酒咽下:

“我见过我一表面特别顾家的同事,微信里许多乱七八糟的好友;”

“见过另一个同事刚和老婆孩子打完视频,接下来就趁着酒兴,去搂另一个女同事的肩膀,去故意和她额头相碰!”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么,”徐斋摇头:“不像我,这婚结的有什么意思?”

“还能做表面工作的,都算好啦!”周彪耸肩:

“我听同事聊天,有些人像着了魔一样,总想尽快把婚结掉,有了小孩,就算把对方拴住啦!以后人家就算跑了,那自己也不亏!”

周彪大笑:

“这不就等同于把维系感情全放在它开花结果之前了么?这不就预设了以后一定会背叛的立场了么!不就觉得以后可以用孩子当筹码,迫使对方让步么!?”

“这样出生的孩子……不就是天生活在家庭的貌合神离里么!可笑这种心态居然在我同事里是这么普遍,这不就才……最是可悲!”

咔嚓。

徐斋抿嘴,是他磨剑的声音忽然出现了一丝驳杂,他将天师剑举起,只见上方有了一丝不规则的划痕,又有些心烦的将剑放下。

再偏头。

在阴差的注视下,在妇人的呼唤下。

他们的孩子爬回阳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