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月上三杆,漆黑的夜里,上官家的宅子后院,梧桐树在冷风中吱呀做响,粗大的树杆在一柄大锯子的作来回拉锯下,岌岌可危,偏偏如此大的动静之下,无一人查觉。
“这树招你惹你了?”后方传来男子询问之声。
希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儿,继续努力,嘴里却是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来帮忙,你不肯来帮,现在还说风凉话。”吱嘎继续两下,梧桐树摇摇欲倒,“谁让那个墨淡风要来秀恩爱?砍了树,看他怎么秀恩爱?”
“你讨厌他?”声音停顿了一下,看着认真砍树的少女,表示不理解。
“傻了呀,溶月将军这么好的人,他为什么可辜负她?”说到这里,她又狠狠地锯了两下树,“还帝后情深,没有溶月一路与他并肩作战,在后方为他清扫障碍,他哪有这么容易登上那个皇位?为了一个破劳子玩意儿,凭白要了她的命……”说到这里,她终于满意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退开了几步,将裙子撩起,粗暴地抬腿,猛地一踹,“走你!”巨树随着她着力的一腿,应声而倒,她盯着倒下的树身,用手丈量了一下,嘴里还囔囔着,“不错,不错,可以做好几声琴了,到时做好,送到勾栏去。寻月,你别尽看着,快帮姐把上头树冠那边给锯了,要是等会天亮了,城里的百姓还非找我算帐呢。”
过了一会,她依旧没见身后的寻月上前帮忙,侧头回望:“快呀,还不……”眼前哪里来的寻月,分明一个抱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男人,月华莹烁,倒也是能看清他长相的,剑眉星目,风姿朗月,这八字的形容易在话本子里老是出现,形容的也有些俗不可耐了些,但从她脑子里蹦达出来的就是这个感觉,只是浑身散发着冷冽,生人勿近的气势。哟,这人看着功夫就不错,难怪她的独家秘方没有迷晕此人,看来帝后驾临之前,城里已经布下了不少的高手。
“你知道毁树之罪?”男子冷冷地扫视着一地叶落的梧桐树,微微凝眉不悦。
“哪条王法写了,不能砍树来着?”况希言拾起刚才地上的锯子,走到不要的树冠处,继续锯树,一拉一锯,一次比一次用力,见那人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她估量了一下做琴的尺寸大小,继续锯着,还咬牙道,“如果你是上官家的人就去告官好了,这树反正已经被我锯了。如果不是,你少管闲事。”这树的生气已散,早已是一株死树,她不锯,也是会在没几天后落叶残败,锯了到时还能隔应一下那一对不要脸的帝后。
男子突然笑了,瞥了瞥一地残枝落叶,笑中带着些讽刺:“如果那人来了,只看到一棵大树桩子,龙颜大怒之下,会牵连出多少条人命,你想过没?到时是让百姓替你担罪,还是自己出去领罚,趁这几天好好想着吧。”言罢,拂袖而去,唯有一缕极浅极淡的香。
此香极似白檀木香,但细闻之下,又有着一丝冷冽的莲花之气。况希言愣愣地望着在月色下渐行渐远的修长背影,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处,香入鼻息,为什么她的心无端生出了几分痛来。
她抱着一块大木头,回到家中,见寻月房门紧闭,知他已经入睡,也不去打扰,草草将木头丢在了院中一角。天已将亮,她也无心睡眠,想起今夜的那人,心中隐隐不安。或许是因他的那股莫名的香味,也或许是他的那句,牵连多少条人命。是的,她只知道那树龄已尽,更可以气一气那对帝王,才砍了那树,却没有深想,若是墨淡风没有瞧见这树,是会追究下去,若是他们已经一走了之,百姓会不会因她而牵连。终究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果不其然,天微亮,她顶着微黑的眼圈,敲开了他的门,对着睡眼惺松的他,颇是难为情地道:“寻月……我们不走了,我砍了树,墨淡风会找其他人麻烦,是我忽略了他身边帝王的威严。”若非昨晚那人的提醒,他们一走了之,剩下的凤临城百姓可能会因此获罪,那会成为她最大的罪过。
寻月微微敛眉,问她砍树之前怎么没想到,砍了之后,怎么就神气灵清了,她抬头巴眨着眼睛,道:“突然想到墨淡风是个下手狠辣的小人。他对一心待他的溶月将军都可以不心慈手软,更何况是与他无关的人。”她向寻月弟弟隐满了昨晚那个神秘人,也其实是不想提起和想起,那个人的香,会让她感觉到心头有一丝不快的不安。
“好!”寻月无奈,即来之则安之。走与不走,皆是命。
晨光渐浓,薄雾散去。那棵耸立了数百年之久的梧桐树,呈现在大家面前粗大的底桩,支离散落的枝叶,和几块残存的木块和树皮。县丞胡落在听闻此消息的一刻,半老的年纪顿时仿若年入古稀,他几乎看到了黑白无常手拿索魂链,冷面向他走来的场景。帝后将至,梧桐已残,等待他的命运可想而知,待他哭丧着脸,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这颓然已废的大树前,绝望之余,勃然大怒,勒令众衙役须在三日之内,抓获砍树之人,以平即将到来的帝王之怒。
一个上午,衙役们走家串户,见人就问,弄得人心慌慌,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当成替罪羔羊。
街头巷尾,各种声音回荡。
“哪个杀千刀的混蛋,疯了吗?去砍那树。”卖鸡蛋的张家婆子,看着一个上午都没有卖出去的鸡蛋,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按寻常的日子,这些鸡蛋,清晨就可以卖完,这个时间里,她都可以回家做些农活了。她一旁正在收着馄饨摊的老李头,无奈叹息,摇头道:“张家婆子,你还是收了吧,你瞧瞧我,摆了一个上午,才卖了三碗馄饨,还剩下不少,给你一些,带回去,给你家孙子吃。”他望着走来走去的衙役,估量着这几天生意算是做不成了。
对面的酒楼里,人倒是不少,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倒都是些来看热闹的,听消息的,其中也有一两个衙役在其中,打听着。有人说:昨晚夜半是听到有人砍树的声音,还有人说话,是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又有人摇头否认,说没听到女人声,倒是听到两三个男人的声音,说砍树是为了引起帝王的注意,要伸什么冤来着。也有人说,梦见是梧桐树精自己不满帝王作为,自我了断,不愿见帝王一面。更有人说帝王自己派属下砍的……一时之间传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