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出来后,我沿着解放路向南门广场走,因为我坚信一定会在那里找到妈妈。那里不仅人多,而且有专门通往我们村的大车站。我们白鹿原的人回家,大都在那里乘车,因为那里是终点站,一般情况下保证有座位。
我边走边逛大街,我细心地察看着过往的每一个女人。有好多次,我几乎都找到妈妈了,因为那几个女人,真的太像妈妈了。虽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妈妈,但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快走到南城墙根时,离开解放路正街,在右边不远处的一条小街北边,有排临街的五层旧楼,一楼楼前都是卖花的摊位。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美丽的鲜花,一盆一盆的,一层一层的,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排临街的旧楼,整个一楼的阳台,都成了花房,里面高高低低的都摆满了花。从远处看,这儿像一条漂亮的花街。我在远处看见有家阳台的花房里面,有个女人,穿着白围裙,正弯腰用剪刀剪花盒里的花。我从远处看她的背影,很像妈妈。可我觉得这有些不大可能,妈妈不可能会在这里,因为她在这里又没有房子,虽然她在家里时也很爱养花。
但我多希望她就是妈妈呀!
我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非常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很神地出现在你面前。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还挺准的。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陕西这地方邪,说谁谁,谁谁就到。再说啦,管她是不是妈妈,我走到跟前看个清楚不就完了。
当我向花房走去时,穿白围裙的女人却进屋里去了。不管她,我走到花房跟前等着,她总会出来的。
果然,我等了不到2分钟,她就出来了。她左手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半袋土,右手拿着个小铲子。当她看见我时,吓了一大跳,身子猛地往后一缩,仿佛看到一个可怕的大怪兽似的。因为阳台围栏上有花,她只能看到我的一坨黑头顶,这放不论谁,都会吓死的。可当我抬头喊她妈妈时,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子都掉在地上了,她几乎是跑出阳台,嘴里大喊着:“天——欣欣!咋是你?我的娃呀……”然后她一把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说什么来着,坚信会很快找到妈妈的。一点儿没错,我的预感果然应验。
妈妈打电话,告诉外公和外婆,让他们给爷爷奶奶传话,说我并没走丢,免得全家人和亲戚,骑上电动车或开着车,满世界到处找我。我想他们这会儿肯定在着急的东找西找。因为我以前也因爸妈打架出走过,他们就是这样找我的,只不过那次并没有离开村子。
可后来我却听妈妈说,当爷爷和奶奶知道我找到了妈妈时,就硬要让妈妈把我送回家,他们甚至还诬赖妈妈,说是妈妈和我串通好的。这怎么可能,如果是串通好的,我何必忍受两个月都没有妈妈的痛苦?何必忍受两个月里蚊子和蚊帐的折磨?真亏他们想得出!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家,回到那个没有妈妈的家。我就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妈妈也说她宁肯死在外面,也不愿回那个所谓的家了,这正和我想的一样。再说,妈妈孤身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我还得好好保护她呢!
妈妈租住的这个房子很便宜,因为是个筒子楼,又是一楼,一进门是厨房,往里走是个四方的小屋,没有窗,再往里是一间较大的屋子,后面即北面,开有一个窗户。如果开着门,可从门口一直看到最里面的屋子。筒子楼的厕所是公用的。这个筒子楼的外墙壁,新刷了一屋浅黄色涂料,看起来蛮漂亮。一楼各家自己前面的阳台部分都成了花房,有人还把花摆到阳台外面。这里从早到晚都有人买花。现在人都有钱了,洋气了,走亲访友讲究起来了,不光送吃送喝,还送花。而这里距市第一第四医院,还有“中医医院”,距离都很近,看病人送花的很多,所以卖花的生意蛮好的。
住在这个筒子楼里的人,基本都是做小买卖的,打工的,打扫卫生的,当门卫当保安的,超市收银的等等,都是家不在城里又买不起房的乡下穷人。
筒子楼在背街处,和南城墙只隔一条小马路,虽然不如正街那么繁华,却也总是人流不断,所以妈妈卖花的生意也挺好。
妈妈让我先去冲澡,说:“脏成叫花子了,赶紧洗,赶紧洗。”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自以为早上把自己认真捯饬得挺不错了,可结果还是被妈妈说了叫花子。
我对妈妈如实汇报了我在地下通道过夜和丢钱的事,妈妈并没有责怪我,还夸我挺聪明,能找下睡觉的好地方。
午饭很丰盛,妈妈蒸了大白米饭,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芹菜炒肉,还有凉皮和拍黄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这么香的饭,我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妈妈不停地给我加菜,还总是叮嘱我:“慢点慢点,多吃菜多吃菜。”
我一连打了两个饱嗝,紧接着哈欠连天,妈妈让我赶紧睡觉。她边收拾我的衣服边抱怨:“你看脏成啥了?难闻死了!”
我一觉睡到日落西山,妈妈也早早收摊了,她说她晚上要回一趟家,把我的书包衣服给我拿来。因为离开学还早,我应该先趁早把暑假作业做完。妈妈说我再不抓紧学习,整天东游西逛,很快就会变成二流子小混混了。她要我把学习赶快抓上去。
南门老车站离我们家不过三十里路,虽然回家是上坡,但坐车一个小时都用不了。当然,妈妈不可能只办给我取书包这一件事,她还要拿我的她的衣服什么的,或者还有她托人办离婚的事等等,所以我估计,她肯定回来得很晚,甚至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妈妈临走时叮嘱我不要出门,最好一个人在家等她回来。实在要出去的话,就要把门锁好,记着带上钥匙。还有,也不要走得太远。如果等不到她回来,就自己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