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进来坐…”
章宇忙完手头几个病人,见小女孩在门口站了半天,手上还端了一个什么东西,不进来,也不说话,他就出门打招呼。
小女孩手上端着的是一个黑白遗像。
章宇心下一沉,医闹?
医生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治病救命,医疗事故在所难免,现在被家属举着遗像站在门口,事情大条了。
小女孩黑瘦的脸上布满泥垢,双眼因受惊睁的大大的,看到章宇,慌忙后退两步,手中的遗像抓得更紧了。
不像医闹…
“是章宇哥吗?”女孩怯怯问了一句。
闻言,章宇眼神聚焦到了遗像上,那是…
陈霸山。
他的老班长,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军旅领路人。
“我是陈霸山妹妹,我哥不在了,你救救我!”
章宇瞬间眼睛通红,弯腰抱住小女孩,一把抱起。
小女孩挣扎了一下,感受到章宇并无恶意,就任章宇抱起自己。
“不怕,咱回家再说。”
“啊-啊…”听到“家”这个字眼,小女孩哇哇哭了起来。
小女孩十来岁,不到六十斤,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个用料严重不足的布娃娃。
她面色黑瘦,发丝枯黄,衣物破烂,裤腿下沿撕出一个口子,洇着已经发黑的血迹,露出被野狗撕开的伤口,肌肉翻卷,化脓流着黄水。
小女孩哭了一会儿,声音渐小,居然靠在章宇怀中昏睡过去了。
出诊的章爸回来了。
“爸,这是我战友的妹妹,我战友死了。”
章爸看向遗像,脑补了一下,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儿。
“你长大了,这件事儿自己处理,爸信你。”
“那孩子呢?”
“家里还有人的话,就取出一笔钱,带人送回去,家里没其他人了,那我们就收养了。”
“谢谢老爸!”
“不过呢,你要去外地平事儿,我知道你是个惹事儿精,胆子大,路子野,敢闯祸,所以要和你约法三章,一、不能出人命;二、不能用功夫;三、不准扯老子名头。”
“要不你把我捆住好了,你这就是要马好,不给吃草…资本家。”
“猴崽子欠揍了,对了,跟你妈明说,要不她会担心。”
“得令!”
俩人手上也没闲着,给小女孩发炎流脓的伤口消毒包扎,打消炎药点滴,又推进B超室做了全身检查,抽血检查血相血常规。
还好小孩子身体无大碍,主要是从河南跑到河北,一路挨饿再加上受人欺负,才有了这副惨相。
一直折腾到傍晚,小女孩才醒过来,被章宇拉到饭桌边。
保姆做了鱼片瘦肉粥和两碟小菜,凉拌芹菜木耳、蒜泥茄子和番茄炒蛋。
热气蒸腾,香味扑鼻。
“先吃饭!”
小女孩有些手足无措,悄悄捏着刚换上的大号衣服。
“这儿就是你的家,有话饭后说。”章宇随手开了一瓶哇哈哈放在小女孩身边,然后就到外面帮爸爸抓药。
章宇父亲也是退伍老兵,参加过越战,保持了一人击杀三百敌人的记录。
只不过那些被杀的敌人,有一半是投降后,被他顺势一刺刀搠进后脑硬杀的。
越战后他被解除班长职务,连长带五个人把他押了回来。
他家门口的“人民英雄”牌匾也是那时候挂起来的。
章爸跟祖爷爷学的武,也学了医,按照祖训,他必须撑起医馆。
后来他原来的部队,捐赠了一大批先进的医疗器械,盖了一座医技楼。
十里八乡的病人都来看病,聘了好几个医生,还是忙不过来,条件有限,暂时只能先这样了。
忙完都十二点了。
章宇一拍脑袋,瞧,把小女孩的事儿忘了,赶快进了主诊室西侧的卧室兼会客厅。
“哥…”小女孩怯生生站起来,眼神看着章宇。
“说下情况…”
“我叫陈阿珊,是陈霸山的妹妹…”
原来,三年前陈霸山复员回家后,拿着退伍费,又贷了点款,投资了一个养殖场,本来生意热火朝天。
一天,镇上进驻了一家化纤板生产厂,他们要扩张,相中了陈家的养殖场,就要陈家挪窝,说要陈家用地入股,抵五十万元。
陈霸山拒绝了。
结果,当天晚上,他们家的猪就全部被毒死了。
瘫痪的老爹和他们理论,也被连人带轮椅扔进了河里淹死。
陈霸山找来妹妹,“找章宇去,现在就走,这是地址。”
陈霸山单身杀了过去,但毕竟退伍几年,疏于锻炼,对方人多,又持了凶器。
一场恶斗,陈霸山被活活打死。
一个小喽喽顶罪入狱,从死缓减刑无期。
“爸,你怎么看!”章宇看向章爸。
章爸却不接话,扭头看着小丫头,“阿珊,你家里还有其他亲戚吗?”
“没了。”
“我和媳妇商量了,想让你做我们的孩子,你可愿意。这个不急,你什么时候愿意,什么时候点头,这儿都是你的家,为什么给你改姓改名,不是不尊重你,而是在农村,有些人守着陈规陋习,只有改了姓名,别人才不敢欺负你,透过姓名,他们清楚的知道你背后是谁。”
阿珊怔了一会儿神,忽然点头,“我懂。”
阿珊跪下,要给章爸磕头。
章爸扶住阿珊,“回祖宅!”
章宇一家,平常住在诊室里面,一般都是有大事儿了才回祖宅。
祖宅距离药店五百米,占地千米,簇拥在苍翠的树木之中,背后是一片水潭,气势巍然。
白色别克车停在门口,妈妈照料祖爷爷起居,也在家。
谁也说不清楚祖爷爷多少岁了,反正他在村里也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参加抗日战争的时候就已经这么老了。
爷爷道士打扮,住在西厢房,如同一个泥塑木胎,身上发出不一样的光泽,在高台上盘膝打坐,每天母亲端过去的饭菜,也仅仅是闻一下就饱了,这两年更是动都没动过一下。
东厢房是祠堂,供奉的是祖爷爷以下的先祖,保姆已经收拾妥当,在祖宗轴前摆好了香案贡品。下方是呈半圆形放置的十几个古旧檀木色老圈椅。
青铜香炉里燃着一把线香。
母亲跪在祖宗轴前,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祖宗保佑的话。
听到章爸和章宇进来,章妈站起身,微笑看着父子二人,“累不累?”
“妈,我给你捏捏肩膀吧,这是阿珊,来喊阿姨。”
“阿姨!”
章妈在电话里就知道了事情原委,打开章宇的爪子,上前揽起小丫头,“孩子,你受苦了,往后这儿就是你家。”
说也奇怪,在章宇和章爸眼前十分拘谨的小丫头,到了章妈跟前,居然像只乖巧的小猫,把头轻轻靠在章妈怀里。
这一下,章妈母性被彻底激发
四人说着话,很快家里的叔叔伯伯还有乡老都到齐了。
“那就开始吧?”章爸跟坐到了上首的大爷爷问了一下。
“嗯!”
半个小时后,一套繁琐的流程走完。
陈阿珊改名张灵珊,喊章宇哥哥,喊章爸爸,喊章妈妈。
然后张灵珊又捧茶到祖爷爷房间,为祖爷爷奉茶。
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祖爷爷在这一刻,居然睁开了眼,从微眯的眼帘下射出肉眼可见的毫光。
“好,好,好!”祖爷爷破天荒开了金口,连说三个好字,才慢慢合上眼,再次陷入枯寂中。
“祖爷爷认可你了,赶快给祖爷爷磕头。”
晚上,章妈给灵珊准备了睡衣,抱着她睡。
“阿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名正言顺,你家人的血不会白流,小宇去处理,他可是被祖爷爷认定为杀星的人,批语是:宅心仁厚,杀人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