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囍祭祀,清河娘娘】

夜。

清河娘娘庙。

鎏金的雕塑旁,幽潭中泛起一阵波澜。

冷!

好冷!

森寒刺骨。

顾奢艰难睁开眼。

四野昏暗,水波冥冥。

令人窒息的寒流欺身压来。

在水中!

瞧那水花鼓荡,藻叶招摇,还是在下沉!

顾奢心头大跳,然而双手被缚,张口就是“咕咚”一阵冰泉灌入喉腑。

激得他直翻白眼。

他妈的,哪有这种开局?!

头昏脑涨之间,顾奢迷迷糊糊听到耳畔响起孩童的哭喊声。

隐约还有刺耳的警笛,强光手电打在水面上投下的刺眼亮斑……

呵。

没想到我熬夜加班一条细狗,还能从水里头捞出来个失足小娃,值了。

但话又说回来。

这世道,好人好事你就是不鼓励……

也不能直接给我打入水牢地狱吧?

想到这儿,顾奢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

愤恨之中更多是一阵无力。

颅顶发胀,瞌睡上涌。

眼看就快溺死。

恍惚间,水光摇曳。

竟有一对灿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待游得近了。

顾奢登时瞪大双眼。

水下是个身披云纱的女子!

黑暗中,她的长发好似一缎皎洁月光,在水中轻浮流泻。

雪靥朦胧,但见眉心一抹丹砂,眸中流沔着慈悲肃穆。

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荒诞感。

她是……

龙女仙姑水鬼河伯?

顾奢脑子里满是谜团。

忽觉眼前一黑,一股子大力从身下翻涌直上。

“哗啦~”

乘着一股清凉水流。

顾奢破潭而出,被浪头抛在岸旁。

“呼——!”

短命鬼一般几番大口呼吸。

顾奢终于缓过劲儿来。

活了!

他激动不已,正欲起身谢谢那水中朦胧一现的仙子。

哪知一睁眼,就看到一旁的三根石柱上,皆绑缚着一具十五六岁大的男性尸骸。

死者皆脸色青紫,死不瞑目,两眼瞪得浑圆。

血泪顺着下巴,一滴滴聚在脚边。

腥味扑来。

啪嗒、啪嗒……

声声入耳。

“这……”

顾奢瞳孔微缩,何时见过这等骇人场面。

可还不待挣扎,忽地想起自己也被绑了!

借着昏光,就见数根麻绳紧紧将自己捆缚于一截断石之上。

动弹不得。

“这是哪?”

来不及多想,此身记忆犹如狂潮般涌来,强势插入脑海。

很快,他便明白,自己穿越了。

这里是大宁朝,清河水系,大泽县,清水镇西北方位的一座娘娘庙。

听说,极为灵验。

【献郎君作囍,得娘娘欢颜,换一地福运】

【童叟无欺】

顾奢头晕目眩,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这一世,共十六年的人生。

渔民出身。

名唤顾大奢,自幼家贫,父母托了村长给他取了这气派名儿。

希望孩子能过上骄奢的老爷日子。

只可惜因为地方口音,乡里都唤他大傻。

刚满十四岁时,父母出水捕鱼,意外驶入毒瘴之中,溺亡江里。

这顾大傻悲恸过度竟得了癔症,整日魂不守舍。

所幸族亲里还有个叫顾兴荣的二叔,虽说是个不学无术的赌徒酒鬼,可意外对这侄儿“上心”。

醉酒打骂之余,好心给他点拨了条四处卖弄气力,帮工做活,吃百家饭的路子。

你说工钱?

——“老子吃酒不要钱的?”

总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直到昨儿个,县太爷说又到大泽县祭拜清河娘娘的时候了。

每个小村镇都要送上一个年轻力壮的好儿郎。

需将娘娘伺候开心了。

日后这江上害命的千里毒瘴才好消敛。

如若不然,打不上渔,交不上税。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拉去充徭役。

而为了刺激百姓慷慨献身的积极性。

官府特设——推举成功者,赏官银五两!

这可是五两银子,在当今世上,足够一家五口人每日精米填肚,安稳活上半年!

理所当然的,为了这五两赌资。

顾大奢在水云乡唯一的族叔顾荣兴,就这么将他卖了。

等到衙门来人。

“嘿!大人,小民有一贱侄,自小爱慕清河娘娘得紧,模样又生的俊俏,正是她老人家顶好的郎君!”

听着顾荣兴的提议。

水云乡村民讷讷不语,犹犹豫豫。

却齐准准看向了这顾大傻。

“……”

迎着那些个熟悉却陌生的眼神。

顾大傻怔怔望了眼慷慨匀饭养他的一村乡民。

什么也没说。

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背身便随衙役去了。

……

接下来。

就是这场臭名昭著的囍祭仪式。

需先将三名姿容一般的少年捆绑在娘娘庙的石柱上,以做证婚伴郎。

再挑选一位身段,面容都是极好的新郎官,绑上断石,投入深潭。

待得入夜后,水中毒瘴升腾弥漫。

将三个伴郎都生生毒死,泣下血泪宣告大喜。

清河娘娘便会苏醒,从石台上起身,入潭中与郎君欢好,行燕尔妙事。

次日,水晏河清,渔大兴。

举县欢庆。

“……”

细细回忆完,顾奢表情沉重。

五两……一条人命?

狗囸的顾兴荣!

眼前接连闪过那醪糟醉汉的豁口黄牙,县城衙役高高在上的讥诮神情,还有水云乡百姓一张张麻木的脸……

他娘的,这遭瘟的狗屁世道!

大怒之下,顾奢连番挣扎。

麻绳下黝黑肌肤遍生红印,他也不顾,猛地一个翻身。

背后石块轱辘转动。

顾奢调头就瞅见那红烛囍字间的新娘。

庙宇中央。

摇曳烛光照亮一座鎏金雕像。

约莫二十岁的女子模样,面覆云纱,眉心一点朱砂痣,眸蕴慈悲。

身披水浪长裙,足踏莲花宝座,双掌捧于心口,充满神性。

雕塑左右分别是扎了羊角揪的金童玉女。

一人拎红枣篮,一人举桂花篮,笑容玉雪可爱。

她是……我媳妇?

望着鎏金娘娘像,脑海中忽地跳出这个荒诞念头。

顾奢被自己吓了一跳,连连“呸呸”两声。

可转念又记起先前水下的朦胧仙姿。

似乎就是这般模样。

救我上来的……

也是她?

说好的燕尔妙事呢?

正稀里糊涂地想着。

“噗——”

顾奢猛地喉头一甜,嘴角溢出紫红色的毒血。

望着地上的血渍,他忽觉这颜色好生眼熟。

抬眸看向那死去多时的三个伴郎,紫红面颊上,七窍所流之血,俱是这般模样!

这是瘴毒已深的标志,至多一时半刻,他便要被生生毒杀于此庙。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巨石捆身,逃脱无门。

该死!

他终于记起来,这场邪门囍祭的目的,正是驱散这大河毒瘴,以求一时之安宁。

若往阴谋论方面想,这狗屁毒瘴,弄不好就是自己那便宜媳妇自产自销的!

就为了多尝尝自己这种咸香的小腊肉!

“……”

不过很快,顾奢就意识到自己错怪她了。

可能是因为死到临头,怕顾奢太无聊。

顾大奢的记忆里,忽地蹦出这毒瘴的来由:

这是此世家喻户晓的神话。

据传数千年前……

真龙持握靖世三门之一的『登龙仙阙』,打破桎梏,大兴水族,一时神魔崛起,欲建龙宫,与天庭鼎立。

然而九霄之上的皇天玉府与世长存,何等巍峨,岂容宵小攒动?

玉帝大怒之下,天门洞开,仙将齐出。

以雷霆手段斩落真龙。

自此『登龙仙阙』遗失,水族式微,贬作鳞虫,再起不能。

而那屠龙者……

正是【太玄上帝·九天真武荡魔天尊】是也。

据《东异经》记载:

“龙、帝于天山鏖战至东海,天塌海陷,足九九八十一日。”

“一朝天哭地泣,真龙陨。”

“及夜,帝崩。”

此之后,真龙死而怨念不腐。

于残骸之上化作无解的业障毒祟,以赤潮血瘟姿态,席卷九州。

江河尤甚!

凡人触之则伤,闻之则死!

“原来是尸毒……”

顾奢砸吧着嘴,大感晦气。

总不能,真就稀里糊涂死在这东西里头……

他艰难扭头,见那清河娘娘塑像仍旧慈悲肃穆,却不知望向何方。

未有半分拯救郎君之意。

便宜媳妇就是靠不住……

他低喃,嗓音中带着些许撕裂般的沙哑。

“看起来,我对瘴毒的抗性,明显比其他三个倒霉蛋要强,也不知是娘娘庇佑,还是体质问题,但总之,我还活着。”

“对,活着!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庙里……”

“还没大逼兜子抽那顾兴荣呢!”

“村民、县令、清河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要个说法!”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

在强烈求生欲的刺激下,顾奢疯狂压榨着这具身体的残余气力。

拼了命地磨损着麻绳……

一下。

又一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

伴随着“啪”的一声,麻绳细极而崩,终至于断裂开来。

而重获自由的代价,亦是惨烈。

双手皮肤,溃烂大半。

入目所及,鲜血淋漓!

一滴滴紫红血液滑落地面,发出嗤嗤声响。

但他眼下,也顾不得止血。

咬牙忍着蚀骨剧痛,踉跄前行,一步步走到庙门处。

“哈,命不该绝!只要逃出这破庙,冲入镇上乡里,便是一条活……”

顾奢嘶声长笑,任凭鲜血洒落,一把推开庙门。

“一条活……”

可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见门开的瞬间,一股更汹涌浓重的猩红毒瘴,自幽邃的大河远端扑面而来!

讥讽笑意凝在脸上。

根本不给他一丝脱险的喜悦。

霎时间,腥浓毒瘴好似见猎心喜的豺狼。

蜂拥而至,钻入他鼻腔手创之内。

“嗤啦~”

刀削火燎般的剧痛宛若跗骨之疽。

肉眼可见的,迎着伤口,顾奢的手臂上被融出森森白骨。

面色更是一瞬变得涨红,紫黑血管鼓胀。

“嗬嗬……”

喉管千疮百孔,顾奢怔怔望着被毒瘴遮蔽的晦暗月亮,无声嘶笑:

“嗬,大傻啊,倒是兄弟我对你不住,没为你讨回公……”

他讷讷自语,瞳光逐渐涣散。

然而就在死期将至的瞬间。

一声贯穿天地的龙吟在耳畔轰然炸响!

霎时间,漫天毒瘴如春雪见阳。

倏忽消逝,退避千丈!

顾奢的意识也被拖入识海,惊愕地看着眼前。

就只见一座巍峨宏伟的登龙仙阙。

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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