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黄的灯光下,俩兄弟像那个死了十几年的老头一样,蹲在门口的树墩上。脸上带疤痕的鬣狗贴着一副憨厚模样的大汉脸上,一只海东青则抓在面色苍白的驼起来的男人肩膀上。
“去吧!”杨昭烈重重吸了口冷气,然后狠狠吐出,说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不去。”憨厚男人没有刚才坚决的眼神和决绝的语气,还是很轻柔,与他伟岸的体魄极不匹配。
“为什么,人家说把你送进京都,当天子的亲卫。老子这辈子没走出去过凉州,就是京都的一块砖我都没摸着过。你倒好,当了回向导就有机会进宫。艹,老子要是能进宫,当太监都行。”杨昭烈很急切,像是对着不听话的孩子正在训诫的父亲。
“艹,这狗娘养的老天爷,好好的一个家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杨昭烈眼眶再一次泛红,狠狠地吐出一口痰,就像唾弃着抛弃了妻儿的那个白眼狼一样。
年轻女人推门而出,看着微驼的背影,她说道:“我家军伍出身,老太爷是从底层杀上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一个过了河的卒子在战场上有多无奈。我拿本家的荣耀向你保证,我不会亏待你大哥,而且会引荐给我家老太爷。”
“谢了。”
杨昭烈站起身,嗓音不大但是深邃的眼神直盯盯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名姓的女人。
学堂里,他见过不少阴阳怪气的公子和千金,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将此冠以“城府”之美名,可杨昭烈却没有从眼前这个女人眼里看出半点城府。
女人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今天我住在村子里,明天我就会走。”
杨昭烈望着女人的孤影,蹲在地上,学着进了棺材十几年的爷爷,呼出一口厚重的热气。
以前,赵氏女人提过一嘴,自家那个面如病鬼的爷爷抽过阴阳龟寿膏,那是皇宫里的贡品。后来戒了,但总是喜欢抽上几口,所以只能对着空气抽了。
听说戒的那一年正是那个男人离家的时候,村里老人不像年轻一辈做事没有章法,对待那个外来的杨家老人总是保持着该有的尊敬。
七岁那年,杨昭烈从参加葬礼的老人嘴里听过那个男人的事迹,他带着自己老头跑进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还当上了这里的上门女婿,可谁能想到这个家伙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抛下了家庭,跟话本里那些酸臭文生一个德行。
“哥,人家都给咱保证了,我不想那个死了十几年的爷爷托梦的时候骂我不孝,说我不争气还连累着你。想想那个抛下咱们的畜生,不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穷沟沟才离开这个家吗,现在你有机会光耀门楣,别犯傻。”
憨汉一个劲地摇头。
杨昭烈忍不住了,转过头,望着憨笑的大汉,怒骂道:“你个傻子,这十几年有架你替我打,有麻烦你替我解决,现在我大了我不需要你再去保护我,我希望这次别让我背负愧疚。”
憨汉一改憨厚,望着杨昭烈那近乎狰狞的脸庞,一本正经地说道:“昭烈,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是我们欠这个家的。爷爷临走的时候,拖着那个只剩下一张皮的病躯跟我说,二十岁是你的机遇,你要出山,要像猛虎出山一样,震天撼地!”
昭烈,其德昭昭,其志烈烈。这是一个老头对自家孙子得有多大期许,才敢取这个名字。
走进屋里,杨昭烈看到赵氏女人已经整理好了厚重的布囊,说道:“昭烈,明天天一亮,你就跟着有福叔走。”
杨昭烈看着赵氏女人有条不紊地将今天挣来的几两碎银子塞进布囊,似乎一切都是准备好的。
赵氏女人没有多说话,只是死死拉着杨昭烈的手不肯放。
“阿妈,我哥他?”
“我在这,父母在,不远游,我替你在这服侍母亲,你放心出山。”高大个再次换上一副憨笑的样子。
雄鸡一叫天下白!
一个邋里邋遢、满脸胡茬的大叔拉着杨昭烈上了牛车。别看他是武搏八境的修行者,但是外面的世界杨昭烈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陪着有福叔坐一天的车赶到镇子外的龙驹列车,坐四个小时到凉州城。
那个屹立在小山包里的土房子在杨昭烈眼里越来越远,逐渐淡出视野,他大喊道:“娘,哥!”
一声“娘”,让站在土房子屋檐下的赵氏女人流出了眼泪,问道:“孟毅,昭烈是叫我娘了吗?”
“娘,咱们欠杨家的越来越多,不知道今生能不能还完。”
杨孟毅心里念叨着那个八十岁还能带着自己进山屠狼杀虎的老爷子真是倒霉,遇到了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把身子活活气坏了。
这个村子只能告诉杨昭烈杨家人来了以后的事,至于之前杨家为何会落魄至此,恐怕只有这个一脸憨笑的傻大个知道,他不是不告诉这个跟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弟弟,而是怕这个弟弟会因此害怕,甘心地成为一只只愿望着井口的癞蛤蟆。这样的话,杨孟毅才是杨家真正的“罪人”。
小山包不远处,一个颇高的山头被云雾包围着,一个女人站在上面将刚才的场景尽收眼底,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低沉地说道:“这对兄弟真是有趣,似乎今生是纠缠不清的冤家一样。”
“谁是谁今生的善因,谁又乱了谁的浮生。”
“什么意思?”男人非常知道眼前的小姐是一个冷静得令人抓狂的女人,十八岁时那个追求过小姐的衙内听说至今道心崩溃,不敢和女人亲近。可此时此刻,又是他们兄弟两个中的谁拨动了小姐内心中那根心弦。
“大哥小名叫孟德,二弟小名叫仲谋。何为仲谋,谋于伯仲之间,天地中纵横捭阖的大枭雄。三岁看老七岁看大,爷爷说过老大是驰骋沙场的无双国士,弟弟就是过了河的卒子,闯出去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