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动车坏了,这本来没什么,但同一天,我的工作也没了。
我费力地把爆胎了的电动车推回家,告诉爸爸妈妈这两个噩耗。爸妈没说要帮我修车,也没有说让我赶紧找工作,他们说:“哦,知道了。”
我不是没钱去修理电动车,只是我暂时不需要它了。我不需要每天骑着它走那条走了上千遍的、每天都没有任何新发展的路。我不需要骑着它去任何地方,因为我没有任何想要去的地方。我料想到,我很快就会变得很穷,我很快会没钱修理它,它很快会在地下室里被潮气啃食得只剩下一些残渣。但,我顾不上它。
我一次性在软件上投了数十份简历,我只投和我专业相关的工作。最开始,我每天都信心满满地点开软件,查看是否有我的面试通知。后来,我将软件卸载了一段时间。再下载回来时,我开始随意乱投一通。当然,这一次,我收到了面试通知,很多很多的面试通知。可我一个也没有去。我还是想做本专业的工作。我继续在网站上搜索相关专业的工作,继续投简历,继续等待回复。然而,没有,所有的简历投递出去之后便成为落入海中的沙砾,连水花也没有激起。
我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间,时间一长,爸妈问:“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我呛声:“我吃的又不多。“
“人总是要有工作。”
“如果我明天在去工作的路上被车直接撞死,你们还会希望我出去工作吗?”
我丢下碗筷,狠狠地将房门关上,将窗帘拉得死死的,任何一点光都别想透进来。我坐在书桌前,听见他们出门的声音,细细簌簌,落在我耳朵里,简直像是雷在炸开。我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错了,根本不是空白,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脑子里运作,搅在一起变成一团浆糊,理不出任何头绪,所以,根本不是虚无充斥我的大脑,是一切,一切都在我的大脑里面,他们粘在一起,被上帝的大手揉成一颗光滑的圆球。我的头好痛,眼泪不自觉就留下来,最近一直这样,自从失去工作以后就一直这样。我害怕出门,我很想去地下室看看我的小车,我想知道它还好吗,可我不敢出门,一穿上鞋子踏上门槛,就有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响,就有一阵强风把我吹回玄关,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我的心脏,我的眼泪就会不自觉又流下来。有人阻止我出门。
我点开软件,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我点开他们,心里知道会是死亡的寂静,却每天还是像被设定某种程序一样将他们点开。迎接我的除了一些广告、推销,再没有我期待中的面试通知。我愤怒,将手机摔进被窝,用棉被盖住,对着它猛打几拳,然后趴在上面痛哭一顿。我很想把它摔在地上,像我十八岁那年和妈妈吵架时一样,狠狠的摔坏了我的第一部手机,它当下就四分五裂,后来经过我的努力拼凑依然缺少很多部件,但现在,我已经不能。我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有着无限可能的青年了,我的双脚已经踏进坟墓,已是他们的负累,拖着我前行,对腰背已弯的他们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了。手机必须得好好的活着。
我睡着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也是我每天的日常。在梦中,我的身份是时常变换的。有时候是心理医生,帮助我的客户走出心理阴霾是我的职责,几乎,我的每一个客户经过与我的交谈都能获得新生,我的骄傲根本不用通过什么名誉奖章来外显。我还兼职侦探,学校发生一起凶杀案,和苏木侦探一起探索其中隐藏的秘密吧,在苏木神探面前,一切蛛丝马迹都无处遁形!苏木神探是谁?当然是我啊!我还经营过一家书店,这是我们小镇上最豪华做高级的书店,我请了多个阅读专家,给他们设置专门的阅读教课室,到这里来的孩子们可以自由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老师,听他们讲解分析书中那些奇妙的故事。我隔着玻璃收集孩子们兴奋、惊奇的表情,然后也笑出声音来。我还梦见很多次我变成一个乞丐,盖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脏棉袄,睡在下雨天会渗水的桥洞里。身体僵硬、发臭后好几天才被人们发现,让警察给收尸。我最不喜欢梦见的就是乞丐,并不是他结局凄惨,只是我认为自己和乞丐唯一的差别就是还没有流落街头,他靠别人施舍生活,而我靠的是父母的施舍过活。
现实与梦境的对比,让现实的窘迫像无菌室里边那只穿越层层阻隔溜进去的蚊子一样无处遁形。
这一次,我没有做梦,也可能做了,只是我记不清了。我的记忆力开始衰退,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也不是什么脑子很久不用废了,只是我刻意回避,我逃避现实也逃避梦境。我故意让自己活在一片模糊里,什么样的人最幸福,傻子,傻子最幸福,所以,我把自己活成一个傻子。扮演一个傻子,有时候也会失败。
中秋节那晚,烟火爆竹在我的窗户外面炸响,千家万户齐齐吃着月饼望着月亮,我房间的窗帘还是一如既往,关得死死的。对我来说,节日更加难挨,这意味着时间空空的流逝,我仍旧一无所有毫无进步。我捂着耳朵痛苦地吼叫着让外面的声音小一点,爸妈捶打着我的房门让我闭嘴不要发癫。此时,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前男友发来的消息。在分开的两年里,我无数次想起他,我想给他发消息,想告诉他我很想他,可凭我现在的窘境,我的骄傲是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的。我只能等他,等他回来告诉我他很想我,很爱我。所以,我等着他。
“我要结婚了。”
他给我发来的消息。
当时的我是什么表情,没人看见,所以自然没人能够详细的说与我听。我将手机塞进抽屉里,不愿再看。双手捂住耳朵,尖叫更甚,我开始大笑,眼泪和笑声像是在比赛跑马拉松,在还没到达终点之前,他们都不愿意停止。
商品房是不隔音的,我的行为引来了很多很多邻居,他们都来敲门,一个一个都伸出他们的手冲着我父母指指点点,激愤迸发的口水落在我爸妈身上,我的双亲只能无奈的赔礼道歉安抚他们的情绪。我在房内听着并想象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我的双腿带我离开床,走去厨房,拿上一把菜刀,冲着人群就这样直直的走过去。我没有砍人,只是举着菜刀看着他们笑。几乎是一瞬间,玄关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再没有别人的影。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上门来了解情况。我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像正常人。警察走了。我又把自己锁进房间。此后的两三天里,我再没看抽屉里的手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