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台空悬

不管是精怪用来骗人的野庙,还是福泽深厚的神君的庙宇,神台上总不会空的。

有的精怪会扮作娘娘或小神来哄骗百姓的供品,端坐在神台上。一些神君庙里则大多是稀罕材料制成的神像受供奉。

但为什么这里的神台却是空的?

很明显神台上的积灰并不比前殿的少多少。神台前的供桌上也只有一束枯枝,没有供品。

也就是说,这神台早在庙宇废弃无人的时候就空空如也了。

若是寻常的庙宇,神台空悬自然无所谓,但此处是镇国神灵的庙宇。而镇国神灵并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小神,而是地位不逊于神君的大妖。

一位职责所在是庇佑百姓的大妖,现在贡庙的神台却是空空荡荡。

洛瑾昱不禁一阵头疼。也难怪天下现在妖鬼横行,这镇国神灵的神庙里没有供品,没有祈愿,连尊神像都没有,谈何镇国、又让谁来镇这一方水土的灵物?

他娘洛子瑜亦是常年游历、见识广博的修士,走的路比他吃过的盐都多。洛子瑜曾经告诉过他,天下太平无诡事,七分靠镇国的神灵镇压妖鬼灵物,三分靠他们这些行走四方的修士斩妖除鬼。

虽然那时候时局并未像现在这般动荡,他娘只当是给他讲修士的故事,但他还是记住了。

镇国神灵在与否,多多少少是能够起到影响时局的作用的。

他远游而来上山一趟耗费不少时日,实在不想铩羽而归。

洛瑾昱环顾一周,提高音量:“我名洛瑾昱,一介云游散修。这里闭门谢客,我本无意相扰,奈何此处神台空悬,实在反常,不知阁下可否露面一述?”

前殿那钟再玄异,也断然不会无人自响,必定是有人看他和那老虎相争,扰了寺前清净,所以才敲了钟,借助钟的力量打断了他和老虎的争斗。

他想见见对方。这位知道这口钟不同寻常,说不定也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或是知道镇国神灵的去向。

什么动静也没有。

洛瑾昱挑挑眉,对方是准备装聋作哑吗?

他叹一口气:“我千里迢迢到这里,心心念念想见这镇国神灵一面,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座空庙,别说什么镇国了,连个供奉之物都没有,真是失望啊。”

他放缓语气,突然好像获得了什么灵感,“那便让我敲一下这个钟吧!一声就能让我行动滞缓,打断我和那个老虎的冲突,这么好玩的钟敲几敲也不枉我来过了!”

说完他就开始左顾右盼,看样子竟然是立马就要随便抄一个东西当钟锤去敲那个钟的样子。

“你最好不要。”在他踏出殿门准备回到前殿的时候,一个清冽却又有点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了,“你既然是来找所谓的镇国神灵的,找不到就该走了。

随随便便地敲庙里的灵钟,这么没礼数,不知道敲一下你的功德撑不撑得住。”

真的信了啊。

洛瑾昱回过身来,看轻薄的帷幔被随便一扯拉开,才发觉那幔纱看着轻薄透光、挡不了人,实际却不是普通材料。

先前他当那是普通帷幔,材质一眼透到底,完全没怀疑后面藏了个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估计是特殊的料子,表面上清透,实际上却能挡住人的身形。

帷幔后面,赫然是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约莫也就10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明显是小户人家自纺自制、给寺庙童子穿的供衣。供衣的款式有些旧,料子也一般,灰扑扑的。头发不长,完全是散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

但出奇的是,这么普通的一身糟衣服,女孩的气质却不显怯懦,只是冷淡。

这么不同寻常,或许也与她眼上蒙着的白巾有关。不同于平平无奇的幔纱,洛瑾昱一眼看到那蒙眼布就知道不是凡料,有一种和整座庙格格不入的素净。

他突然有了一点点骗小孩的罪恶感。

那女孩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回转,冷冷说道:“那座钟是这里最灵的东西。钟响则群落安定,寺庙静息。一座庙都由一口钟来安定,上面缘法无数。你一个外人,也敢随便动它?既然知道镇国神灵,还要动祂庙里的镇物,你也不怕冲撞了神灵,功德全无,下辈子不得安宁。”

竟是像一个大人一般说教起来。

洛瑾昱微微一笑:“下辈子的事情等到下辈子再说。但我今天前来,就是无论如何都想见见这位镇国神灵,哪怕冲撞了这位神灵……

不,更准确的说是这位大妖,也无所谓。”

“既然愿意将百姓苍生担负于身,那我这点小小的冒犯想必也算不了什么吧。倒不如说现在这般情景,祂想怪罪我也似乎完全做不到啊。”

他把两手一摊,看那女孩的反应,“反而是你,孤身在这个明显废弃的神灵庙里,这样指责我,却也不打算自报家门或者解释一下吗?”

那个女孩明显地一愣,不知想了什么,晃然有一瞬失神。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语气中带了怒意:“我和你们这些外来的家伙又不一样,我本来就是该在这里的。”

她显然因为他的话而很不愉快,“你好意思问我?你和那头老虎在神灵庙这么近的位置闹出那么大的声响!如果不是我敲钟,你们怕不是要一路打进来!”

外来的家伙。以及果然是她敲的钟。

洛瑾昱开始暗暗思索,没有接话。

“我们现在不留客,也不开殿迎客,”女孩走到供桌旁正对着他,语气像含了冰,“我没什么义务更不想跟你解释,你爱上哪去上哪去,我只告诉你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大妖。你少白费力气。”

洛瑾昱眼皮一跳,急忙告罪道:“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并非故意,只是那只老虎它一定追着我不放,我也没有办法。”

他确认这女孩必然知道一些东西,尝试沟通:“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不太理解,非得求镇国神灵为我解惑才行——”

“够了!我不是说了这里没有吗?非得我直接赶你不成?”那女孩突然发难,抄起供桌上一段枯枝就朝他掷过去,“婆婆,他不是客人!把他丢出去!”

“你的眼睛……”那枯枝异常地快且准,洛瑾昱竟然没能躲开。他心下讶异:对方可是蒙着眼睛的啊。

然而不到半秒钟,他就变了脸色,速度极快地往旁侧闪避。

嚓嚓嚓——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旁扫过,幸好他避的及时才没有被卷走。赫然是一截古树的枝干,有着暗沉的颜色和稀稀拉拉的叶子。

枝干的行动却不似颓败的表象,几乎是凌厉地向他袭来。

贴近胸口的内兜微微灼热,他知道是身上唯一的避险符用掉了。避险符能在关键时候强化五感并提高反应力,但持续时间很短。

面前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洛瑾昱掏出所剩不多的急行符和轻身符,在并不算大的庙殿里辗转腾挪。

要不要用匕首呢?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在别人的庙里对别人的庙树刀割火烧,他还差点胆子。

有更多的树枝叶涌了进来,他几瞬后就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了。

不能这样下去。他这样想着,边闪避边向供桌旁的女孩喊道:“镇国神灵自建国后就隐居在此不出,祂是大妖的事只有比较熟悉这里的人才知道。你又独守在这里,你们一定关系匪浅对不对?祂曾经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康选择承载国运成为所谓的神灵,唔!”

可以躲避的空间随着枝杈的涌入越来越小,他一边喊话一边躲避,没留神眼前的树枝虚晃一招,一下子就被卷住了,话说一半就被打断。

他起初还想挣扎几下,却发现枝条越束越多、越收越紧,但似乎并没有杀意,于是立马抓紧机会,在这棵树真的把自己丢出去之前把前面的话说完:“我前来这里是想寻个方法为黎民百姓尽一份力。曾经做出那样的选择就说明祂绝不是一只冷酷无情的妖。这里是祂的贡庙,你说祂不在,但若是祂在的话,必然不会把我扫地出门的,你现在在这里做主,真的要违背祂可能的意愿这样赶我出去吗?“

“婆婆,等一下,”那女孩蹙眉,但还是叫停了那个“树婆婆”。

洛瑾昱被树枝卷起来,悬在空中,那树枝一副欲甩未甩的样子,只差一步就把他扔出去了。

得救了。

他放松下来,回过神看卷起自己的枝干上面挂着的些祈福的红色绢布条,心里微微惊异:这分明是先前在寺院内看到了的庙树。

但他当时没感觉到那树上面有灵力,更不必说这样激烈的将他扫地出门。

洛瑾昱看向那个女孩。这镇国神灵庙即使是败落了,也还是有这么多让人想不到的人事物。

他更好奇这里的前尘往事了。

看那女孩似乎愿意讲点东西,他从枝杈间挣扎着行个不规范的抱拳礼:“现在天下时局动荡,妖鬼精怪频频现世。我听闻镇国神灵泽庇天下黎明百姓,有平定乱世之能,所以才前来这里祈愿。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那个女孩深呼吸几下,似乎在平复心情。

她“看”着被挂在那里的洛瑾昱半晌,几乎让他觉得她在透过他的话想什么人的时候,微微垂首说:“你说的没错,他是不会赶你走。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你想要济世安民,就算像以前那些耍赖的家伙一样赖在这里求问一个答案,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了。一直都是。”

我什么时候说要赖着不走了?洛瑾昱在心里苦笑,没有被扔出去的代价竟然是风评受害,被对方以为会在寺里耍无赖。

突然,他反应过来,心中一悸:“等等,你一直说祂不在了,你没办法,你的意思是……?”

前面满脑子都是这寺院里的现状和想办法留下来看看情况。虽然对方一直说“祂不在”,但看这庭院和庙殿的破败情况也可见一斑,他本来已经有些心理准备的。

直到这一句话,他听到了如深水一般的哀。

突然。心悸。

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下拽,让他几乎失了力气。五脏六腑仿佛搅成了一团,引起一阵麻木的钝痛感,但他却几乎要吐出来。

喘不上气。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想要思考、想要发声,但好像只剩了茫茫的空白。

“……死掉了。”轻的像一片小羽毛的声音,猛地把他唤醒,他开始大口地喘气。

好在对面的人很明显陷在自己的哀思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现在已经没有镇国神灵了,也就没有两界的分别。”

对方抬头对着他,但他直觉觉得对方的蒙着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只是随便找一个落点:“如果你是以修士身份想为天下太平尽一份力的话,没有用的。”

她重复道:“他……已经死掉了。没有新的生灵愿意承担国运的话,你即使来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仿佛是怕他没听懂,也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那个女孩又说了一遍,声音恢复了平静:“这个山上,已经没有镇国神灵,也没有什么山神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既然得到了结果,就早点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