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之所以有这种念头。
完全是因为李贵妃做的太过分。
她不惩罚吴庆和王九思祸害民女,反而折磨救他的人。
这就是好心办坏事吗?
还是望子成龙特有的夹缝中的刀刃教育?
朱翊钧不理解。
但有一点他明白了。
李贵妃无疑是他执政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母子俩可以双剑合璧。
可以彼此遮风挡雨。
可以母慈子孝。
但是。
皇位只能一个人坐。
朱家的皇权传到万历这一代,经过内阁一次次霸凌与阉割,已经萎靡不振。
不能再被一个认知偏狭的女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
他感恩李瓶儿,还没等扶她青云直上。
反而连累了她。
这事肯定是孟冲怂恿的。
这是宦官的拿手好戏。
推翻原有的功与过,混淆是非。
继而浑水摸鱼捞出自己的干儿子。
而这一切能成功的原因主要在于,上面有个昏庸的主事。
现在这个主事就是李贵妃。
朱翊钧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不然权力就是这么一点点让渡出去的。
不能什么都让李贵妃说了算。
她以母妃的身份严格要求他。
朱翊钧也要以儿子的身份给她一点挫折教育。
“我不知道母妃秉持什么道理,祸害民女的不审,救了儿臣的反而在此受刑?”
朱翊钧叫她母妃,在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我是储君,你是贵妃,这事咱们以各自的身份公事公办。
“钧儿,你为何如此在意一个民女?无论如何她挟持储君的嫌疑不能洗脱。”
“有没有被挟持我不清楚?”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外面局势复杂,总有人想在你身上做文章,为娘的要替你排除一切隐患,今日必须把她背后的黑手问出来。”
这番典型的我是为你好的言辞,朱翊钧更加气愤:
“孟冲跟你说她背后有黑手?那母妃想过孟冲又是谁的黑手?”
“孟冲是内官之首,他怎么可能给人当黑手。”
“他不是黑手,他是一把黑伞,庇护着一群为虎作伥的奸患。
“他那么多干儿子在宫里宫外横行霸道,败坏皇族名声。
“为了得宠,他从波斯找来一个妖女,把父皇弄得五迷三道无心朝政。
“为了巩固地位,他把祸害嘉靖朝的王金的弟子王九思招进宫给父皇炼丹,炼出正经丹药也就罢了,偏偏炼得是榨干身体的回春丹。”
“殿下!”
还没说完,孟冲就椎心饮泣,跪在地上。
拍着胸膛大声嚎哭:
“这些话说的是奴婢吗?奴婢要是背负任何一件后果,满门抄斩死不足惜!
“奴婢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殿下为何对奴婢有如此大的成见?
“还望殿下收回这番话,不然奴婢死不瞑目!”
李贵妃秀眉微蹙,陷入沉思。
她是个缺少主心骨的人。
很容易被人一番话说动心思。
先前孟冲来告状,说李瓶儿有挟持储君的嫌疑。
她信了。
现在朱翊君说孟冲给人充当黑手保护伞。
她听了也有道理。
花花那个妖女和王九思确实耽误了隆庆治国理政。
甚至因为花花的死,隆庆都有点神神叨叨了。
“孟公公,你在王府井的大宅价值六万两白银,眼都不眨一下就买了,你一月俸禄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外加一百多石米,一年到头才两千两,本宫想问你,这银子哪来的?”朱翊钧道。
“殿下怀疑奴婢贪墨?那宅子是前朝一位侍郎大人的,他回乡之时,贱卖给了奴婢,只花了几千两银子。”
“几万两的宅子几千两卖给你,就算是贱卖,那你买了算什么性质?这跟贪墨有什么区别?”
“奴婢不知道它价值六万两,只当是个几千两的宅子。”
“你刚还说是贱卖,现在又不知道了?皇城根下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五亩大宅,傻子也知道值多少,你几千两就能买?”
“奴婢这是哪里开罪了殿下,让殿下这般生气,殿下要是看奴婢不顺眼,只消一句话,奴婢愿意速死!”
孟冲避开朱翊君的质询,开始打感情牌。
当然这牌是打给李贵妃看的。
李贵妃的心腹是冯保,不是孟冲。
但最近孟冲经常来溜须拍马,李贵妃渐渐地对孟冲有了好感,也就开始心疼孟冲了。
说白了李贵妃也想利用孟冲的影响力,在皇上那边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孟冲那个大宅子,她早就知道,皇上也知道,但她跟皇上都不清楚价值多少银子。
只是觉得内宫宦官之首,住个大宅子也体面。
她不清楚太子为何这么疾言厉色针对孟冲。
先前他说要除掉王九思。
李贵妃并不反对。
可是太子现在这番表现,分明是想除掉孟冲。
这还了得。
孟冲是司礼监掌印,深得皇上宠信,树大根深,宫里的宦官大珰都是他的人。
他们母子俩在后宫最不该有冲突的就是孟冲。
至少在隆庆驾崩前是这样。
隆庆驾崩后,李贵妃当然想让冯保接任司礼监掌印,但现在时机不成熟,有隆庆在根本扳不倒孟冲。
李贵妃安抚道:
“钧儿,你无端指责孟公公是何道理?你父皇从不怀疑孟公公弄权,咱家也不相信他贪墨,你小孩子道听途说,岂能当真?孟公公,别往心里去,钧儿这两天调皮得很。”
孟冲涕泪横流:
“娘娘这么说,老奴心里宽敞多了。只求娘娘莫要责备殿下,殿下髫龄,易受人蛊惑,幸有娘娘英明调教,拨乱反正,奴婢相信殿下在娘娘的辅导下将来必是一位中兴之主。”
李贵妃嗔怪的瞪一眼朱翊君:
“看看,孟公公这时候还在为你说话呢,你可不要错怪好人。”
朱翊钧冷笑一声,没想到孟冲比冯保还会说话,也就是孟冲目前的心思全在隆庆身上,要是调转头来伺候李贵妃,还不把她哄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
“狗宦官。”
孟冲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嚎啕大哭:
“世宗皇帝和陛下从没骂过老奴是狗宦官,殿下为何这般痛恨老奴?娘娘,老奴不相信殿下平白无故说这种话,您是明事理的人,这背后肯定有人调教,往老奴身上泼脏水,今儿个老奴要是不洗刷这份冤屈,可就没脸在宫里待了!”
李贵妃严厉的道:
“钧儿,不得无礼。”
朱翊钧道:
“说本宫髫龄幼稚?暗讽本宫不辨是非往你身上泼脏水?皇上被妖女蛊惑,被春丹掏空,荒废朝政、悬危百姓,以致大厦将倾、国将不国,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明要是亡于隆庆,你就是第一罪人。”
孟冲两眼一黑,跌倒在地。
嘴唇颤抖,哆哆嗦嗦伸出手:
“娘娘,老奴不活了!殿下这是把老奴往死路上逼啊!”
一旁的李瓶儿早就看傻了,太子居然如此生猛,为了她直接怒骂皇宫第一大貂珰。
李瓶儿感觉天都塌了,这真是神仙打架,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