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鸡鸣。
远山村的人家连续有了声响。
这年头寻常人家哪舍得得点油灯,借着天光,半是摸黑地点了灶台蒸了热食,一家人草草便出门忙春耕了。
唯独村子东侧的一户人家,用青砖砌了墙,油灯照着亮。
里头住着那林老汉一家子。
要说这林老汉,原不是远山村的人,饥年逃难带着小妹到了这儿。
虽是个外姓人,但却是个有本事的主。他年轻时脑子好使,又说话好听,在县城里走街串巷做起了卖货郎。
后来他娶了远山村上任村长的小女儿,生的两个儿子也是聪明的聪明,孝顺的孝顺。
可惜,这福泽到了孙辈就淡了,最小的孙子平日里看着病恹恹的,村里人背地里都说难活得长久。
昨儿个更是听闻他家的小孙儿落了水,请了县里回春堂的大夫看,大夫也是直摇头。
“不是不救,这小儿体弱,是胎里带出的毛病,如今这又落了水受了凉,便是神仙也难救。”
大夫收了药匣,起身拱了拱手,便要往屋外走去。
“大夫——”
“大夫留步。”
林老汉拉着他小儿子,直直就冲对方跪了下去。
“大夫,无论如何,再救一救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吧。他是个良善孩子,是为了救人,小小年纪才遭了大难。”
林家小儿子林致远也红着眼眶,青衣儒衫的读书人不顾体面,梆梆就嗑了两个头。
“大夫您再想想法子,救救我儿。”
“求您再看看,小儿虚岁不过八岁啊。”
大夫为难地搀扶起林老汉,一旁林致远是如何也不肯起身,哀求着大夫救救他的孩子。
“难救啊难救啊。”
“山参昨日也入了口,小公子如今空有一口气凭老参吊着,脉相似有似无,约莫就这两日时光了。老人家、林秀才,你们……唉,节哀。”
屋外煮药的徐惠娘闻着声出来,听闻幼子的噩耗,不由悲怮痛哭,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林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寒风乍起,吹得林家门前的大树沙沙作响。
一道小小的身影推开西屋的窗,灵巧地翻了进去,看着床上那个面色潮红的孩子,她合手祈求。
“神仙,能不能求您救救他。”
“你没有资格向我索取。”
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资格……不是没办法。
她眼前一亮,似乎寻到了床上孩童的一线生机。
……
林家的东屋住着的是林家大房夫妻。
春寒未散,风沿着窗户缝灌了进来,两口子躺在床上紧了紧被子,眼也是一宿没阖上。
黑暗中,林家大儿媳妇转了转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丈夫,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当家的,你说二房的福娃子……能不能挺过去啊。”
林家大郎却是没有回话,他起了身,在黑暗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他坐在床头,揉了揉近日来因为农忙有些疼痛的腰,憋出一句:“大夫留了一夜,会好的。”
他媳妇早就明白自家的男人是个锯嘴葫芦,自顾自的嘀哩咕噜了几句,也翻身坐起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二房那边吗,福娃子可算得上你们老林家的一根独苗苗啊……”
林家大儿媳姓刘,有个清雅的名字唤玉兰。可性子却是风风火火,平日里也咋呼得很,是株半分也不能在幽谷间独处的兰草。
“你说我们生了满丫头后都多久了,咋我这肚子里还没有点动静呢?”
林家大郎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满丫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大名叫林小满,年纪比二房的福娃子大了四岁。小姑娘性格同他一般,内敛些,却是个极孝顺的好孩子。
虽说他是没有个儿子,但满丫头也不见得差什么。
想到这儿,他沉闷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内响起:“满丫头也是我们林家的姑娘。”
刘氏愣了愣,转而笑了起来:“那当然,我们满丫头除却是个姑娘,是半点不比男娃差的。”
她高兴于丈夫对女儿的维护,之前那番话也不是嫌弃女儿是个姑娘,只是想到福娃子的身体,担心以后女儿嫁了人,娘家没有兄弟可以帮衬。
“说起姑娘,小叔子救回来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来历?你说同样是泡了水,福娃子病得那样严重,怎么那小姑娘倒是活蹦乱跳的。”
“昨日让她和满丫头先挤一屋凑合凑合,过会儿我就上满丫头屋看看去。”
刘氏利索地收拾完,摸黑同林家大郎出了屋子。
刚出门,二人就看见西侧屋外弟媳妇软了身子倒下去,两口子急忙上前,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
大夫当即给惠娘扎了针,也开了个方子。
年轻妇人悠悠转醒,片刻后便哭得肝肠寸断,大夫只能嘱咐她的丈夫多多舒缓她的心情。
可若是丧子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安慰能缓解的。
大夫摇着头走向了林家大门。
前脚刚要踏过门槛,就听闻身后传了一声惊呼。
“大夫,大夫止步,我儿醒了,我儿醒了!”
大夫惊疑不定,止住脚步转过身。
年轻的秀才满脸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他便要往回走。
……
进了屋子,只见那小儿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他们进来,乖巧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大夫心里嘀咕着,快步上了前去。
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姑娘,他一看,是那昨日一同落水的小姑娘。小姑娘退到一旁,给他腾出来看病的位置。
“大夫,快些看看我儿。”
林秀才在后面催促起来。
大夫点了点头,伸手把了把小孩的脉,脉搏清晰有力,倒不像是个病人了。
“这孩子病……好了?”
林秀才耳朵尖,眼睛猛地瞪大:“大夫,你是说,我儿救过来了?他好了?”
大夫又把了几次脉,结果都没有出入。饶是他从医多年,也委实没有遇到个这种怪事,刚刚还命不久矣的病人,转头就好了。
“是奇事……小公子的病确实已经好了半数,已无性命之忧,后续我再开个方子,好好调养几日就好。”
林家人喜出望外,女人们都忍不住摸了摸眼泪,林秀才捶着胸口直喊“天佑我儿”。
林老汉也是别过头去,他吃了半辈子的苦,今天这番的大起大落也是让他心绪激荡,久久难平。
“能活就好,能活就好……”
他朝着林家大郎道:“安守,你去你外家接你阿娘回来,福娃子出事,她怕是也着急上火。”
“好在神仙保佑,祖宗保佑。”
角落的小姑娘悄悄看着这一幕,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谢谢你神仙大人。”
空中一片寂静,神仙似乎没有回应。
小姑娘知道,神仙大人还在,但是神仙大人应该是生气了。
她心想,她得找个机会道歉,求神仙大人原谅。
……
“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暖色的光球在床上横冲直撞,却怎么也不能离开小男孩身边大约一米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啊……骗子!大骗子!”
它死死盯着床边的小女孩,愤怒让它的语言系统接近崩溃,人身攻击的话语被它本身的内部程序检测为违禁词,空中弹出一个个红色警示框。
床上的男孩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光球,手却穿过了光团。
光球猛地弹起,连连后退了几下。
“不许碰我,本系统一定要和你解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