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日一度的上班时刻。张风语顶着一头绑成马尾的稀疏黄发,耷拉着的眼皮遮住因为茶色而显得更不精神的眼睛,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办公室,抬起蜡黄的脸,上面透露着满满的“我爱上班”,扫了一眼周围同样满脸写着“热爱工作”的同事们,眼神一触即过。张风语慢慢移动到边边角角中,把自己嵌入常站的位置,低着头,双手放于身前,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走过。待其余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停止后,一声沉重的“交班”响起,于是更沉重的声音陆续响起,叙述着昨日夜间发生的不正常事件,小到某老奶奶拔了自己的鼻胃管,或是某老大爷不吃饭,大到某某死亡,待这恶魔般的漫长低语结束后,一声声调略微上扬的“干活”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如潮水般从这个房间消退,留下的人缓慢移动到自己的工位上。张风语走到自己的工位,拉开椅子坐下,仿佛没有骨头般靠在椅背上,脖子也支撑不住脑袋,保持着像重症肌无力的霍金一样的姿势,拖着沉重的手臂打开电脑开关,电脑随主人,开机时长些微缓慢,两三分钟后启动完成,张风语双击打开工作站,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突然,她短暂的提高了一侧的嘴角,想起昨天刷的行业笑话,有些同行们把工作站名称改成“双击开始牛马的一天”、“重生之我在医院做黑奴”之类的。是的,张风语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科医生,挣得少,干的多,时不时还要被野蛮家属为难,好的是同事们虽然一样的被工作吸干了精气,但都很好相处,这也是张风语能坚持下来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她喜欢这份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当患者的生命体征随着她的用药跳动,并恢复正常水平的时候,仿佛能看到生命之力的曲线跳动,她为此而感到很开心。于是她返回桌面,右键点击工作站,重命名为“双击打开救世副本”。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开始。
这只是一个社畜的偶尔的苦中作乐,张风语并不知道这一下手贱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多大的乐子,她只知道这一刻她获得了快乐值+1。于是她在心里笑了,但脸上的肌肉表示能量不够,调动不起,笑不出来,于是她依旧木着脸,返回了系统页面,开始了一天的打工生活。
愉快的一天总是过得那么慢,张风语照例加了班,不多不少四个小时,走出单位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迈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自由的气味,脚步也变得欢快起来。到了路口,张风语左右看看,浓茶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抬手看了看手机,红色的底色,金色的“诸事皆顺”四个大字,时间具体到21:33,不死心的打开“YT公交”查看公交车路径,末班公交车果然已经错过了。不过,张风语伸了伸懒腰心想,这份工作好在通勤时间还可以,如果是走着回家,可以在十点之前躺到床上,她叹了口气,把背包往肩膀上提了一下,低下头摸出耳机戴上,随着音乐响起,她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不出所料,十点钟的时候张风语已经躺到床上打开了timi,短暂的放松时间,她会选择打几局游戏,却是被平推的结局。张风语喜欢玩辅助位,就像她的工作一样,无论她玩什么游戏,都不喜欢冲锋陷阵去输出,只喜欢默默的给队友增益,加血,所以她总是打不上高分段。当然,她也并不执着于高分段,她这种软踏踏的性子,仿佛不为世间所有的事所动,怎么都行,怎么都可以,所有的过程或是结果好像都可以接受。但今晚输得有些多,淡漠如她也有些烦躁,于是她放下手机打算睡觉。可是,睡不着。常年的夜班让她入睡困难并且睡眠极其浅,通常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仅仅是手机来了新消息闪了下光就又醒了。每当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打开刷题软件,她也并不是热爱学习的人,所以同上学的时候一样,刷了会儿题困意上涌,梦乡渐近。
张风语睁开眼睛,眼前是她的工位,鼠标停留在“双击打开救世副本”工作站,她恍惚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刚刚是上班的时候困到意识模糊。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移动鼠标,双击打开了工作站,只见住院患者只剩下一个。这……不对劲啊,不应该只有一个患者。张风语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医养结合式的医院,医院和养老院结合,7-12层都是养老层,隔三差五就有需要住院的老人,所以住院系统上永远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患者。为什么只有一个?张风语盯着红色的人名,这代表着患者刚入院,双击打开医嘱页面,是空的,“谁收的患者呀,怎么连医嘱都不下,让我看看几点收入院的,嗯……八点?”,她抬头看了看电脑桌面的时间,现在正好是八点整。怎么一大早就收患者啊,社畜叹了口气。不对,八点?时间不对!八点正是交班的时候!人呢!太安静了,她猛的回头,同事们呢?人呢?查房去了?她推开椅子,步子稍有些慌乱,护士站也没有人,都去哪儿了?空旷的大厅里没有一点声音,平常护士们来回疾走的脚步声,下错医嘱被主班护士呵斥的吵闹声,家属询问的声音,通通没有了……恐惧一点一点蔓延上心尖,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往护士站两侧的走廊里深入进去,她想着,可能大家去开会了?可能那些患者临时出院了?总之先回办公室等他们吧,查完房就都回来了。回去的脚步声透露着主人的慌乱,她坐在椅子上,向前佝偻着身子,漫无目的的晃动了几下鼠标,手指有些颤抖。
左右无事,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张风语打开了新入院患者的病历。这是一个46岁的中年男人,离异,入院诊断是……她睁大了眼睛,猛的站起来,环顾四周,这不对,不,对,联系同事们,他们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我手机呢?找不到,不可能,24h需要电话畅通的工作,不可能把手机丢在别的地方,一定是随身携带的。这里不对劲!这里……还是……我工作的医院吗……
她回过头再次确认了患者入院诊断——听妈妈的话。
“请玩家注意,请玩家注意,您现在已进入救世副本,您需要采集病史,下医嘱,完善病历和诊断,给予患者针对性的治疗,患者痊愈即为救世成功,奖励功德+1。如救治失败,功德-1,并开启随机惩罚。请注意,本位面惩罚会影响到现实世界,请勿消极怠工,祝您工作愉快!”
“沙币吧!!!!!!!!!!”
张风语双手扯住仅剩的几根黄发,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声的无能怒吼。强烈的刺激下她开始凝视自己的右手,如果不是一时手贱改了系统名称,她不至于落到这个鬼地方,她思考着在这个位面把手砍下来的后果,提示声适时响起“玩家在此位面收到的伤害不会转移到现实世界,请玩家放心救治病人。”“我……你……”张风语此情此景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恶狠狠的把中指朝天竖起。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照着系统提示来。解开头绳,把乱如鸡窝一样的稀疏头发重新归拢顺滑,揉了揉脸,长呼一口气,做好了见患者前的准备工作。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大褂,单位名称模糊不清,但工牌上的照片还是自己被迫微笑的样子,随手拎起听诊器,张风语像慷慨就义般踏出了医生办公室……又转了回来——忘记看患者在几床了。确认了患者位置,张风语再次出发,这次没有回头。路过护士站,绕进去打开抽屉拿了口罩带上,这里跟她工作的地方布局一模一样,还算贴心,省了熟悉环境的时间,也让自己能更快的进入角色,念及此,张风语随即摇了摇头,对自己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诡异心态也是无语。
伴着一路的胡思乱想,张风语已站在了病房门口。在紧挨着护士站的右手边,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布局,第一个房间是医生办公室,第二个房间是科室主任办公室,第三个房间就是这唯一的住院患者的病房了。三两步的路,但思绪太多太乱,倒显得格外漫长。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中,如此安静的门前,她举起手,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她的呼吸声和抬手时衣袖摩擦衣服的声音,缓慢而嘈杂,心烦意乱,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安静了一秒。
终于,张风语推开了门,接诊了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