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双成说,现在我就再说说你们家的事吧。老梁结婚是比较晚的,三十出头了才娶过了你,真正的人生才算开始了。老梁这半辈子赚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没有我赚的多。这是他这半辈子都干了什么工作就决定了收入的,他只是一个出力气的民工,不管他干到什么时候,都高不过我挣的日工资,这是事实吧?
张双成说,谁都不敢说老梁不是个勤劳的人,可是到眼下为止,他想修新房了,没有这座新房,闺女就给他招赘不到家里个人来。他想盖房子己经不是计划了三年五年的事了,可就是一直落实不下来,问题还不是出在了没有钱上。他赚的钱都花那去了?是社会上赌博输掉了?还是养了小三?都不是吧?可就是一年年苦干下来,也攒不住钱,还是收入太微薄,经不起办大事折腾。
张双成说,老梁这是还没有完成当爸爸的责任呢,还没有来得及品品人生活得有没有意义,就快挺不住了。等他挺过去了,回头再想想这一辈子的辛苦,活着的意义又在那里?我们高级么?高级在那里了?
张双成说,当然了,我们人类是有活得很高级的人,活得很有意义的人,那是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就能赚到手里钱的人,那是天天晚上都到城里广场上跳广场舞的人,那是在商场里当老板的人。我们的人生么,就是早上像条狗一样出门,晚上像只鸡一样回来,天天忙忙碌碌,不到死不休。
张双成至始至终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老百姓,活得很辛苦,他们就是人间的蝼蚁,为吃活着,为穿活着,为子女活着,为衣食住行活着,看不到什么是文化,也看不到什么是文明,看到的只是一种生态,与动物世界的任何生态都没两样,只是这人间活过的穿着衣装两脚行走的生命。
王小民终于理顺了自己的思路,想明白张双成说得错到那里了。王小民说,张师傅,刚才你们说是同学,你们是在那里同学的?王小民其实问的是他们的学历。要想说清楚什么是文化和文明,没有一些学历是不行的。
梁玉铭说话了,张师傅说的这些吧,都是一些现实,我回头看看去,确实也是这么回事。我的大女儿那一世是不是仙,我当然不知道,可她妈妈做过的梦的确是真的。至于那仙人说,我女儿前世想过文化呀文明呀,要活一世人生呀,说起来也很玄幻,说不清。
梁玉铭说,可我养上了她,她就是我的闺女了,聪明是真聪明,可就是没有好好学习过,别说思考什么问题了,不再念书后,就想着怎么挣钱,怎么玩得痛快。现在更是青春期,长得好看,那些社会上的孩子,谁不喜欢她。
听这样的话,王小民心里又给梁雅梅画像了,这个好看的姑娘,身边有一群的追求者?难道这个梁雅梅是个天性风流的小骚货,天天在招蜂引蝶么?好看的姑娘不缺追求者,又正值婚龄,也是正常的。知道挣钱,也没有错,就想着怎么玩得痛快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人真有前尘过往,这个姑娘前世就像个哲学家,怎么今生,变成了狐媚子么??
梁玉铭说,说起当下准备修这个房子的事吧,也确实叫我很发愁,有点承受不住的沉重。话题到底又拐回到说房子这个事情上来了,这是一个死结,不处理掉是逃避不了的。
梁玉铭说,我的钱都去那啦?两个老人生的不是病,大把大把的花也没有多买出他们的寿命来。两个女儿都念书,大闺女算是不用再花费念书的钱了,可小女儿还在念,和她姐姐很不一样,雄心壮志,还想读大学读研读博呢。
这几句,王小民听得很舒服,忍不住就又打量起来梁雅兰。说是他们说话,她不受影响的,这姑娘看书也真够看得专心致志,旁若无人。似这般的用功,能会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么?这小姑的前尘,到真像一个仙女,可她姐姐怎么就变了一个样子?要谈恋爱,我就找这样的,这是我想要的女孩。当然了,我们有没有夫妻缘,我不知道。
王小民的花心,现在居然又想用在梁雅兰身上。只是他也知道,明天见了翩翩,他还是会被翩翩吸引的。在深度了解一个姑娘之前,是无法让王小民收敛花心的。
梁玉铭说,我的钱就是这么花的?老实说,现在真是不修这个房不行了。我家没有孩子,不招赘到家里一个来,我梁家就绝后了,这说不过去。不管大闺女小闺女,总得有一个给我弄到家里个男人来。没有房子就没戏,推不过去了,我就是借贷,借下一身债,也得完成这个任务。
梁玉铭说,我父母养了我,我却养不了后代,这怎么行,这就是我活着的责任。不要说这个社会己经开放到什么程度了,我们没有香火,也照样活得过去,那样活过去才真没有意义。这不是封建思想,你身后无香火,一片凄凉,你才是白活了这一世。
王小民笑了,梁玉铭己经涉及到文化层面上来了。文化的内涵当然不止这些。老百姓本来就活在一种传统的文化氛围里,只是他们缺乏着文化素养,不去思考也说不清什么是文化罢了。
王小民笑说,叔叔,张师傅,我给你们说说文化是什么吧。谈文化不能空洞地谈,抽象地谈,不容易叫人听明白。事实上你们两人己经都说到了文化,只是没有想明白罢了。
王小民说,我现在相信,叔叔家的闺女,还可能真有前世今生,这就是一种民间文化了。动物的生命中,是不可能想到什么前世今生的,它们只是在世界上活着,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我们把它弄死了也就是弄死了。是我们人类说它们也是大千世界的生命,它们没有思想,更不知道自己就是活的生命。我们仅仅认识了动物也是生命体,这不是文化,这是我们人类的知识。我们说人有前世今生,我们编出来动物也能修成神修成仙修成精灵古怪,这就是文化了,这就是民间文艺,是我们人类创造了神话系统。
王小民说,我们穿衣吃饭,不是文化,是生活。但像翩翩一样的穿着打扮,那就是文化了,那是仿唐装,是民族服装,是服装文化。我们穿的西装,夹克等等,也是服装文化。我们的家常便饭是生活,但把菜品做到精美,形成了什么鲁菜,徽菜,浙菜,粤菜,湘菜,川菜,苏菜,闽菜,可就不只是生活了,而己经演变成了食品文化。能把生活文化了的,只有我们人类能做到,大千世界的任何动物都创造不出来文化。这就是人与动物的不同。
王小民说,我们老百姓养家糊口,生儿育女,是日子。但我们想到家族兴旺,香火不息,这就成为了文化。在动物的世界,我们也可以说它们是养儿育女的,但是我们鲜见有会为父母养老的动物吧,为什么?因为他们只是生命,只是生活在过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创造出一套伦理体系来,也就没有文化可言了。
王小民说,刚才张师傅说,他活这一辈子,回头想想看看,就是父母养育了他,他成家立业又养育了子女,又看到了孙子,本质上讲,这是人生,但我们人人都有了这么根深蒂固的生态观念,这就是民俗文化了。文化和文明不是某个个体就能创造出来的,那是从古到今,多少人类集体创造的文化遗产,文明遗产,从古到今的个体,只是曾经为文化和文明燃烧过的火花。
王小民说,张叔叔说他回头一看,人生活得什么意义都没有,是这样么?不是。其实我们每个老百姓,活着为生存而战,为传宗接代而努力奋斗,只有辛苦,这本身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往宏大的叙事上说,就是创造了各种文化,针对到个体来说,就是体验了一场人生的酸甜苦辣。体验苦难,体验幸福,体验悲欢离合,体验生老病死,体验人情世故,体验世态炎凉,这本身就是生命活着的意义。大千世界的动物是没有体验这种感受的,因为它们没有一个精神的世界。受伤了它们知道痛,受惊吓了,它们可能知道一点恐惧,但父母代死去了,它们不会悲伤,它们只有自我的感知,没有感受。自然界的任何生命体,只要不能升成一个精神的世界,就不可能创造出文化,更不可能升华出来文明。
王小民说,我们只所以否认人生活着的意义,事实上是在说我们活得有多不幸福,活得太艰难,太辛苦了。
王小民说,什么是文明?其实我们就是在说,各种文化中的有益于我们人类社会健康发展的文化,而不包括那些垃圾文化,比如攀富比贵,比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就不是文明了。
张双成听到这里,仿佛有一只手拨开了心头的迷雾,有一种新鲜的气象产生出来,感兴趣地注视着王小民的眼说,咦,你这年轻人有学问呵,我想了一辈子的事都没想通达,叫你三分钟就把我说得心里亮堂堂了,是这么回事。你这年轻人不该出来打工受罪,该去做学问去啊。
王小民说,张师傅,我要不生活在民间,不在这世上经历各种老百姓都经历的酸甜苦辣,是想不通这个的。读书只能读来个学历,是读不出这些感悟来的。
众人说着话,竟没有听到梁雅梅下班了,己经回到家里。梁雅梅双目炯炯,神采奕奕,往众人眼前那么一站,青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家里这么多人呀。梁雅梅态度有点夸张,更多一点娇俏的俏皮,王小民心说,这个姑娘果然很漂亮,和翩翩比较,莫分高下,各有千秋,只是着装上寒酸了一点,和翩翩比较就相形见绌了。
梁雅梅只是扫视了王小民一眼,目光就转移到张双成脸上去了。张叔叔,你又来我家了?坐了好一会了吧?梁雅梅说。王小民听着,怎么像在撒娇,这是什么关系呀,心里就生出些疑云。
王小民十分敏感,这不奇怪。年轻的心,在漂亮的姑娘面前,总想着自己应该成为焦点。那是因为自己先有了心动的感觉,就以为姑娘也会心动。现在,很显然,梁雅梅只是把他看作了一个正常的聊客,打量了他一眼,己经算是打过招呼了。这个,王小民当然也能理解。王小民奇怪的是梁雅梅对张双成的态度,怎么说都感觉不大正常。
王小民多出一个心眼来。
梁雅梅放下肩上挎着的那个精致的小挎包,去洗了一把手脸,又转回来了,张双成的目光居然一直都在不时地偷着打量梁雅梅的一举一动。直到梁雅梅在他身旁坐下来,这个张双成才像吃下一颗定心丸似的安下神来。
是的,依着男人的直觉,王小民可以肯定的断言,这个貌似老成持重的张双成,刚才的心里是掀起过波澜的。别说王小民是经历过爱情过程的,这么大的年轻人了,怎么可能会没谈过恋爱,那是人生的必须经历。谈过恋爱,就没法避免和别的男人同时上演一台大戏,爱情里的酸甜苦辣,爱情里的争风吃醋,爱情里的男女心里,爱情里的微妙行为,王小民太清楚了。
不过,这种场景不应该发生在这个人过中年的张双成身上才对,他可是叔叔辈呵,更何况他的子女都己成家立业。什么男人,多大的男人,都有花心,这个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这种老成持重,人生阅历丰富,表面任何时候都一本正经,又是做了爷爷的男人,还有精力在家庭之外风流么?一个下层的匠人,也能够像花花世界里的那些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一样,浪上小姑娘么?
看来,不论是什么社会地位的男人,都不能看表象,一旦有了机会,也难舍弃寻花问柳的动物属性。人类不管创造了怎样的文化和文明,在异性之间,终究是难以彻底摒弃动物属性。
张叔叔,我家的房子什么时间开工呀?梁雅梅在说话的时候,抬眼正面望向张双成的眼。张双成也看着梁雅梅的眼,笑说,你爸爸把我请过来,不就是具体商量这个事的么?你累不累?吃饭了没有?
不对,王小民看到了梁雅梅眼里喷出的火焰,正搅动起张双成眼睛里的欲望。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并不成熟,这种大胆和炽热,却叫王小民感觉到她身体里焚烧着一股邪性的烈焰,这不是青春的正常温热。
梁雅梅说,我不累,好玩,也不吃饭了,吃夜宵了。王素月说,我这个大闺女,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王小民说,你在那儿上班?
这话又一次打开了王素月的话匣子。王素月说,她是读完高中就不读书了的,找的第一个工作,是给移动公司干的,自己去问好的。干了一年,赚不多钱,就不干了。
王小民说,是在营业厅当服务员的吧。移动公司的小单位太多了,他们这坐小城也开了十几家,那一片地带也有一家。
王素月说,她是在东街总公司里干的,也卖手机。第二年又去了大超市里,比在移动上干挣的多一点,又太辛苦,干几个月又不干了。
王小民说,超市里的钱我看着也不好挣,更辛苦。王素月说,我这闺女就是熟人多,长得好看也是个优势,后来就找到了百草堂大药店,那里的工作轻松,可是她还是没那么大的兴趣,干了一年又不干了。
王小民笑说,这份简历满丰富的,什么工作经验都积累下来了。梁玉铭这才说,去年后半年,我这闺女才干起了网络直播,现在是个娱乐主播。
王小民说,娱乐主播?什么是娱乐主播?王小民竟然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职业。这是个什么职业?王小民心里想着,孤陋寡闻了。
梁雅梅说,你还不知道这个呀。张双成笑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知道,还说得过去。我们的手机只是用来打电话的,别的一概不会玩。你们年轻人也不会玩这个,是不是赶不上社会潮流了。
不要怪张双成的调侃,王小民用上智能手机才几年。梁雅梅说,你想知道这是个什么职业也简单。你知道抖音是什么么?王小民说,不知道。我的手机上很干净,连个游戏的软件也没有,我不喜欢玩游戏。
梁雅梅说,你看电子书么?
王小民说,你是说电子小说吧?我有QQ阅读。以前看电子小说,写得没啥意思,后来就不想看了,看不进去。
梁雅梅说,抖音和这个差不多。电子书是文字内容,抖音是视频内容,比电子书更好玩,我给你下载一个抖音,你就知道什么叫娱乐主播了。
张双成说,这个年轻人是够聪明的,就是不知道世界还有多大了,活在咱们这一小片天地里,只看到了咱们这一方水土是个什么样子,却没看到万花筒一样的世界五彩斑斓,变成井底之蛙了。
这不是嘲讽,是调侃。这个张双成确乎现在有着那么一点点的飘起来的得瑟,但也确实说到了重点上。
王小民说,张师傅,你早己玩上抖音了?张双成说,我是不想玩的,也是咱们家的雅梅教会的,我想着不会有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那想到这东西这么吸引人。
王小民就把手机递给了梁雅梅。梁雅梅玩手机,那真叫一个丝滑,小手指在屏幕上灵巧地点来点去,只一会儿就操作完毕。
梁雅梅笑说,这个就是抖音,我给你己经注册了,也登录了,点开玩吧。我给你取了个网名叫飘来的风,你要觉得不好,就自己想一个吧,网名是可以随时修改的。
梁雅梅就告诉王小民怎么玩,一个新鲜而嘈杂的世界外的世界就扑面而来。王小民还没有意识,他己经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打开的是天堂的门,也是地狱的门。在这个世界里,充满着神奇,也充满着俗不可耐。他从此将在这里看来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无限强大,也将看到一个国家的病态发展。在这里,他看到了高雅的阳春白雪,也看到了低俗不堪的下里巴人的浑浑噩噩。在这里充斥大量所谓的仙女,也充斥着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