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酒!”一声吆喝在喧闹的客栈大堂中传开。
“好嘞!”店小二麻溜地取下一坛陈酒,一路小心避让着桌椅、人群,稳稳将酒坛搁在王安面前。王安顺手捞起桌面大碗,满满斟上,刹那间,酒香弥漫开来,醇厚馥郁。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眯着眼,细细咂摸滋味。
店小二抹了把额头汗珠,笑眯着眼问道:“客官,这是小店自酿的桂花酒,可还合您口味?”
王安咂咂嘴,点头称赞:“确实是好酒!瞧这色泽,浅黄透亮,桂花香气直钻鼻腔,里头还藏着山葡萄的果香,酸甜恰到好处,喝完唇齿留香。小二,等会儿再给我上两坛,好好品品。”
店小二听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客官好眼力,这酒可是掌柜的得意之作,一年就出寥寥几坛,寻常时候都舍不得摆出来呢!”
王安豪爽地拍了拍店小二肩膀,笑道:“美酒配豪杰,算这酒有福,碰上我这懂行的。来,再满上!”店小二乐呵呵照做,随后转身忙活去了。
坐在王安身旁的同门侠士打趣道:“王安,你这品酒功夫愈发炉火纯青了,几句话把小厮哄得开开心心。”
王安畅快一笑:“整日在门派里埋头练功,好不容易下山放松放松,碰上这等好酒,自然要喝个痛快。对了,你刚说裴家府那档子事儿,是怎么个情况?”
朋友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笑意,倾身压低声音:“你光晓得裴家府的裴行烈裴老爷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怕是还不知他膝下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吧?”
王安酒意微醺,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哦?快细细讲讲。”
朋友悄声道:“他女儿裴雨荷,可是江都出了名的美人,那模样,貌若天仙不说,还一身精湛武艺。听闻明日裴家府要摆一场比武招亲,各路豪杰齐聚,到时候定能一睹佳人风采,可是个大热闹!”
王安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举杯一饮而尽:“比武招亲?有点意思!我这身功夫虽说也练得颇有大成,指不定能抱得美人归呢。”
朋友笑着摇头:“你呀,酒还没喝几碗,美梦倒先做起了。不过有你这号高手下场,这场比武招亲,想必是精彩纷呈。”
正说着,隔壁桌一位十七八岁、身着黑色侠衣的英俊少侠,“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股鄙夷劲儿。这少侠一袭飘逸乌发,面庞眉清目秀,眼眸炯炯有神,端坐在长凳上,手捧清茶,茶香袅袅,周身散发着清冷的侠义之气。
王安眉头一皱,搁下酒碗,扭头问道:“阁下哼声,是何意?我等与你素无瓜葛,莫不是有什么不满?”言语间虽克制,可隐隐含着质问。
少侠瞥他一眼,冷冷吐出四字:“无耻之徒。”语调平平,却如冰碴子落地。
王安脸色瞬间涨红,“噌”地站起身,桌面酒碗被震得滚落,摔得粉碎:“阁下何出此言?我王安自问行事磊落,今儿若不给个说法,休想善了!”身旁两位同门师弟也纷纷起身,手按剑柄,蓄势待发。
一时间,客栈里原本的喧闹声弱了几分,周遭食客纷纷投来好奇目光,交头接耳起来。
“咋回事啊?这就要打起来了?”一位女客紧张地拽着同伴衣袖问道。
“好像是起了争执,那位少侠骂了人,这不,要动手咯……不过那少侠模样生得是俊。”同伴小声回着,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少侠。
眼见局势剑拔弩张,这时,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玉面书生踱步而来。书生眉清目秀,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摇一把洁白折扇,面上挂着和煦笑意:“各位大侠,且慢动手。这客栈人来人往,大伙图个吃喝畅快,真动起手来,伤了和气不说,还扰了旁人兴致。江湖规矩,向来以和为贵,诸位莫因一时意气,失了豪杰风度。”
王安眉头紧皱,看向书生:“阁下何人?这事儿可没你想得那般简单,莫要随意插手。”虽是斥责,语气却比对着少侠时缓和不少。
书生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不过一介过路书生,不懂武功,却也知晓江湖道义。诸位大侠行走江湖,哪个不是侠肝义胆、胸怀大义?何苦为这点小事,搅了往后名声。想必大侠也不屑对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粗吧?”
王安沉默片刻,脸色由红转青,又慢慢恢复常色,长出一口气,冲师弟摆摆手:“罢了罢了,犯不着跟不明事理之人计较,咱走!”说罢,大步朝门口走去,临到门边,回头狠狠瞪了少侠一眼:“今日这笔账,咱记下了,往后江湖再见!”
少顷,书生轻摇折扇,面上挂着儒雅笑意,缓声道:“这位少侠风姿卓然、气度不凡,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萧晨微微抬眸,神色冷峻,拱手行了个江湖礼,简短回道:“在下萧晨。”声音低沉,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书生轻点下颌,微笑依旧:“萧少侠这一身侠气,叫人钦佩。听适才所言,莫非此番前来江都,也是冲着裴家千金那比武招亲的盛事?”
萧晨微微皱眉,摇了摇头,神色稍缓:“非也。家中真叔差我外出采买些新鲜食材。”
“原来如此。”书生若有所思,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拱手还礼。
萧晨端起茶杯,向书生微微一倾,算是致意:“方才多谢兄台出手解围。”言语间虽冷淡,却透着诚恳。
书生连连摆手,回礼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江湖多纷扰,能化干戈自是最好。在下书方,本一心向学,奈何科举落第,满心郁气难消,便来江都这繁华地儿散散心。”说罢,无奈地叹了口气,眉间隐有落寞之色。
萧晨目光一动,闪过一丝理解,伸手虚引:“书方兄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共饮几杯茶。”
书方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承蒙萧少侠盛情,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手脚麻利地从桌面取过两个茶杯,一一斟满清香茶水,双手捧起一杯递向萧晨:“以茶代酒,萧晨兄,请!”
萧晨接过,与书方轻轻一碰杯,两人仰头饮尽。润了润喉,萧晨又唤来店小二,点了几样精致甜点。
一时茶香袅袅,点心软糯,两人边吃边谈,起初言语还稍显拘谨,不过几句下来,氛围渐渐热络。书方越聊越觉这萧晨虽看着寡言少语、冷硬难近,实则谈及江湖见闻、侠义之道时,眼中光芒炽热,尽显侠肝义胆;而萧晨亦发现书方学识渊博,诗词典故信手拈来,待人接物谦逊有礼,毫无酸腐书生的架子,不禁心生几分好感,话匣子也慢慢敞开了。
一个时辰悄然过去,萧晨与书方搁下茶资,步出客栈。此时,江都的夜色仿若一幅绚丽长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街头巷尾弥漫着浓郁的节庆气息。虽说明日才是春节,但整座城已然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摇曳生姿,将夜色烘染得暖融融的。
虽说已至戌时,可外出赏景、购置零碎年货的行人依旧往来不绝。街边,有老人满脸慈爱,牵着孙辈的小手悠然踱步,小娃们手里擎着小巧的灯笼,眼眸亮晶晶的,新奇地张望着周遭;不远处,活力满满的少年们手持五彩风车,戴着诙谐面具,嬉笑打闹着穿梭人群,风车呼呼作响。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一处,为这迷人的夜增添了烟火气。暖黄的灯火洒落在街边湖泊,湖面微光粼粼,偶有几尾鲤鱼调皮地跃出水面,搅起一圈圈细碎涟漪;湖边垂柳依依,细长柳枝随风轻拂,似在温柔抚摸这热闹的街市。一阵凉风拂过,满街的灯笼、风车纷纷摇曳晃动,仿若在为这欢快场景打着欢快节拍。
书方嘴角噙着笑意,侧头看向萧晨,轻声说道:“萧兄,江都这夜色,别有一番韵味吧?我常来这儿闲逛,每次都瞧不够。”
萧晨抬眸,环视这热闹夜景,微微颔首:“确实,繁华又不失温婉,叫人移不开眼。”话锋一转,他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只可惜真叔整日守着家中琐事,鲜少出门走动,这般景致,他怕是无缘得见了。”
两人边说边行,忽然,不远处一位父亲怀抱着粉雕玉琢的孩童映入萧晨眼帘。那父亲笑意盈盈,右手举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不时在孩子眼前晃悠,引得小家伙“咯咯”直笑,笑声清脆,直直撞进萧晨心底,令他瞬间定住了脚步。往昔与父亲相处的点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一同练剑、谈天说地的日子仿若昨日。
“爹,你到底在哪儿啊……”萧晨唇齿轻颤,喃喃低语,声音被喧嚣夜市吞没,几不可闻,“您答应过要陪孩儿练剑的……”
书方敏锐捕捉到萧晨的异样,他脚步一顿,抬手轻搭在萧晨肩头,目光满是关切:“萧兄,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想起什么烦心事了?要是不介意,不妨同我讲讲。”
萧晨如梦初醒,忙不迭摇头,强扯出一抹笑意:“无妨,只是触景生情罢了。”可那低垂的眼眸,仍难掩落寞之色。
恰在此时,“嗖”的一声尖啸划破夜空,紧接着,夜空中轰然炸开朵朵绚丽焰火。
“快看!”书方兴奋地扬手一指,语调拔高,“萧兄,是焰火!逢年过节才有的盛大焰火!”
萧晨仰起头,只见墨色夜空被五彩焰火照得透亮,繁花似锦般竞相绽放,光芒璀璨,爆鸣声此起彼伏,震碎了夜的寂静。眼前这热闹欢腾,令萧晨心底五味杂陈,既觉熟悉,又透着几分陌生。恍惚间,他仿若重回幼年,那时也是这般节庆时分,父亲牵着他的小手穿梭花灯间,他满心满眼皆是欢喜,无忧无虑。
念及此处,萧晨唇角不自觉上扬,绽出一抹久违的浅笑,目光紧锁夜空焰火,心底默默念叨:爹,您若身处异乡,想必也能瞧见这同一片绚烂吧……愿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