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
自山崖下辟出的羊肠小道上,几个壮汉手里抄着家伙,一路小跑。
最前头的少年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一路狂奔,身上单薄的衣服在猎猎风声中时而鼓起时而干瘪。
少年身前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头上的汗珠还不断地涌入眼角,咸涩的刺激感使得眼睛也要冒出泪水来。
这山路险峻异常,一侧是高耸入云的险峰,一侧是湍急的江水。这小道本是贪吃的山羊踏出来的,有些地方极其狭窄,人只能侧着身子才能将将度过。
前面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处极窄的山坳,一路小跑一边紧盯着脚下的山路。旁边奔涌的江水腾起浓密的雾气,更加令人紧张万分!
“别跑了!你是跑不掉的!”声音仿佛就在身后咫尺之处,少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脚下猛地一绊,还来不及抓住些什么便一个翻身跌了下去!
冰冷入骨的江水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口腔和鼻腔被混合着泥土味的江水灌满,少年只觉得无法呼吸。湍急的江水里夹着着许多断裂的树枝和杂物,尖锐的枝条抽打在他身上,仿佛凌迟之刑一般,一刀一刀地剜心至死。
一番剧烈的挣扎之后,周身的江水愈发冰得厉害了,他渐渐地停止了挣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不由地朝江底下沉。
浑浊的江水中,可见度很低,目之所及都是昏黄的泥水。这一刻,对他来说,昏黄的土色就是死亡的颜色。
而这一抹昏黄的颜色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整个世界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冯迎……”
少年在失去知觉之前,从唇间挤出似有若无的一声叫唤,仿佛对这世界最后的告别,又仿佛是一声温柔缱绻的眷念。
冯迎,是高二三班的文娱委员。
余生,是三班最后一排的傻子。
二月末,南方的天气依旧寒气入骨,一群男生在操场的矮墙边围着个一脸稚气的男孩儿。余生在上衣口袋里掏了好久,掏出最后一包蚕豆递给众人,怯生生地嗫嚅着,“没……没有了。”
为首的男生夺过吃的,一副甚为不满的表情。另一个男生瞟了两眼余生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心里打着坏主意,“余傻啊,你这围巾看着好暖和,能不能借我们也戴戴?”
余生点点头,便老老实实地解下围巾递给说话的男生。
众人纷纷抢着试戴余生崭新的羊毛围巾,分着余生给的吃食儿,嚷嚷着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只剩余生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刚刚排完舞蹈的冯迎远远地看见他,从另一边绕到他背后,猛地一拍,“余生!”
男生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扭头看见冯迎,立时便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余生,他们是不是又抢你东西?”冯迎上下打量着男生,发现早上余生脖子上那条灰色围巾不见了。这么冷的天,余生就那么光着大半截脖子站在雪地里。
“没……没……是我……给的……”余生一激动说话便更不利索了。
“你还骗我!”冯迎一副生气的模样,余生顿时紧张地手足无措。
“给你,别……别气。”说着从毛衣里头拿出一颗大白兔塞到冯迎手心里。
刚刚那群小男生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搜刮了一遍,不知道他把糖藏在哪里才能躲过一劫。
冯迎摸摸手心里的大白兔,还微微有些温度,想是余生把它藏在了贴身的衣兜里。可是啊,傻余生却不知道糖果贴身放着会化掉。
可不知道为什么,冯迎对余生就是没办法生气,更多时候是,心疼他。
余生一家是去年刚刚搬来市里的,听说老家在云南某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寨子里。
十岁左右余生生了场大病,高烧好几天不退,那时候寨子里医疗条件差,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
最终,病是好了。
只是,余生的智力却永远停在了十岁那年。
后来余爸爸做小本生意发了点小财,也曾不惜花重金,带着余生四处求医,可医生都只是看着余生明亮的大眼睛,摇摇头,道一声,“可惜了。”
后来余爸爸带着家人搬来了东部城里,一方面想着东部的医疗资源更好,没准儿有可能治好余生,一方面,余爸爸的小本生意有了进一步发展,也想到东部找找机会。
余生的家境在那个年代算是相当好了,余生也生得俊俏,五官随余妈妈,大眼睛高鼻梁,眼窝因为是少数民族还有些深陷而立体。个儿也长得比同龄人都高半头。
倘若不是个傻子,也是算得上是风流倜傥了。
附近的老人们总是一副甚为可惜地口气说,“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俏模样,余生他爸现在赚了钱怕是悔得肠子都青咯。”
余爸爸为了补偿儿子,一切都尽可能给他最好的,送他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
刚去学校的头几天,还有好多小姑娘躲在一旁窃窃私语,“那个新来的余生好好看啊。”
还有好几个其他班的小姑娘故意路过三班门口,就为了看一眼新来的余生。
可不久,大家就发现,“原来余生是个傻子。”
语文老师让大家背《出师表》,所有人背完才能回家。连班上成绩最差的男生也结结巴巴背完了。可余生却涨红着脸,连第一句也背不出。
后来班主任神色匆匆地跑进教室,悄悄给语文老师说了余生的“特殊情况”,全班同学才得以回家。
尽管余生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家伙儿都知道“三班新来了个傻子”。
那些一开始叽叽喳喳讨论着“余生真好看”的女生们开始对余生避之不及。
突然之间大家都不愿意和余生同桌,仿佛和个傻子坐了同桌,其他人便要连着自己一起嘲笑了。
老师调座位的时候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以崔莉为首的女孩子们都哭哭啼啼地说不要和余生同桌,男生又喜欢欺负余生,后来便安排了班上性格比较男孩子的冯迎和余生坐。
冯迎向来不喜欢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女生掺和,和余生坐在一起,余生话少安静,她倒是乐意之至。
冯迎愿意和余生坐同桌,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一个智力只有十岁的男生有什么交集。所以同桌两周以来,两人从未说过话。
那天早自习是语文课,冯迎迟到了几分钟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室。老师让大家读课文,冯迎翻遍了书包怎么也找不到课本了。语文老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眼看着老师已经走下讲台来巡视,冯迎急得只差跳脚了。
就在冯迎准备好挨一顿骂的时候,旁边的余生把课本挪到了两人座位中间。
这时语文老师已经走到余生座位旁边,看了一眼桌上的课本,抬眼厉声问道,“你们俩谁没带课本?”
冯迎正准备硬着头皮站起来,余生却先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太大,碰掉了后桌的一盒水笔。巨大的声响之后,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我……课本……没……没有……”余生那双清澈的眼睛四下慌乱地躲避着老师怀疑的眼神,紧张不安的样子就像个撒了谎的孩子。
好在语文老师念他是个傻子,训斥了几句便不计较了。
自从这件事之后,冯迎开始拿余生当自己人,干什么都叫上余生一起,而余生则是怯生生地跟在冯迎身后,像个小跟班似的。
慢慢的,冯迎发现,余生虽傻,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冯迎和余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余生?名字真好听。”女孩儿脸上笑意斐然,余生愣是看得呆住了。
傻傻地愣了几秒钟,才伸出手,递给冯迎一颗大白兔奶糖。
自从知道冯迎爱吃大白兔之后,余生每天都会给她带一颗大白兔,从未忘记过。
中午冯迎趴在桌上午休,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眼睛上晃得她睡不着,余生会拿双手挡着阳光,正好在冯迎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冯迎一觉睡醒看见余生还傻愣愣地伸着手,“余生,下次把窗帘拉起来就好啦。”
他却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冯迎想吃烤红薯,他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学校对面买,一路上揣在靠近肚子的贴身衣物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
冯迎伸手摸一摸他的毛衣,果然烫手地热。
“余生,你这样会烫伤自己。”
他却只是挠挠头,下次还是依旧会把红薯放在衣服里。
冯迎在舞蹈教室排练,余生便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一边搓手一边远远地看一眼舞蹈室的冯迎。不管冯迎排练到多晚,余生都定定地坐在石阶上,哪怕困得趴着睡着了也从不早退。
平日里,除了上课时间以外,冯迎都在舞蹈室排练。冯迎虽然生了一副男孩子的性格,在舞蹈上却有着过人的天赋,别人要看好多遍才能记住的动作她总是看一遍就能记下八九成。因此,每回学校有舞蹈比赛,领舞的总是冯迎。
崔莉也是舞蹈队的一份子,因为家境殷实,人长得也漂亮,身旁总是跟着一群簇拥的小姐妹,就连班上那些成天欺负余生的小男生见了崔莉也都变得小兔子似的献殷勤。可偏生崔莉在舞蹈上没有半点天分,每每只能跳个普通的伴舞。
那天下午排练结束,冯迎远远地看见班上那群男生在操场边围着余生,待冯迎跑近,一群人早已散了。
余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余生,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冯迎气鼓鼓地冲过去,余生猛地抬头,差点没仰过头去。
“没……没有。”说话人眨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紧张地解释着。
“那你的手套呢?我都看到了,还骗我!”
“我没……没骗你……”
冯迎睨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余生,又好气又心疼,“好了好了,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啊?那么出神。”
余生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而唯唯诺诺地小声试问:“脑袋缺根筋……什么意思?”
听到那几个字的一瞬间,冯迎尴尬地怔住了,“你问这个干嘛?”
对面站在围栏边的男孩子努力地回忆着,有些怯懦地复述着:“他们说……我……脑袋缺根筋……还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原本就犹犹豫豫的余生,看到对面的女孩子怒气上涌,涨红了脸的模样,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你去哪?”余生慌慌张张地追上怒气冲冲的冯迎,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揍到他们脑袋开花,看看谁才脑袋缺根筋!”说着冯迎气鼓鼓地就要拔腿往教室方向跑去。
余生却忽然冲到冯迎身前,伸直了胳膊拦住冯迎。
“别……别去了,我妈说,打人是……不对的。”
看着余生那股较劲儿的样子,冯迎忽然就提不起气来了,伸手假意轻轻地打了一下余生的后脑勺,转而眼珠一转,拉起余生便往停车棚跑去。
距离放学还有半节自习的时间,停车棚空无一人,冯迎猫着身子示意余生照做。余生虽然不明所以,却毫不犹疑地照着她的模样半蹲着身子,悄悄潜行。
一直到了停车棚最靠里的位置,停了几辆九成新的自行车,冯迎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冯迎从头上摘下一只发夹在自行车的链条位置捣鼓了一阵子。
余生见冯迎神秘兮兮的样子,便好奇地凑过头去,想要仔细瞅瞅,却不想刚好赶上冯迎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冯迎怔住了。
和余生相处以来,他一直是小跟班一样的存在,冯迎从来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原来,余生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对视的那一霎,冯迎甚至能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在冯迎试图在余生眼底看清自己时,蹲在地上的余生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接着,一双温润又有些微潮的手轻轻地触碰到她的脸颊,冯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你干嘛?”
“你……脸上……有……”说着,余生指了指自己脸上嘴角的位置,又指了指自行车链条,冯迎才明白,原来刚刚不小心把链条上的油污抹到了脸上!
“哦!我自己擦!你过来!”说着一把拉过余生,“别动,眼睛睁大一点,也别眨眼,我要照镜子!”
余生呆怔着看着眼前一张被高度放大的正脸,悄悄地红了耳根。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下课铃声响起,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个男生朝停车棚走来,骑上自行车便高声谈笑着走远了。
约一百多米处便是校门口,为了行车安全,设置了一道减速带。这些高个男生平日里就不爱守规矩,每每到了减速带都是快速划过,还得意地朝门卫大叔吹口哨。门卫室数次想逮住他们给个教训,都苦于追不上那群机灵的臭小子。
可今天,就在为首的陆群朝门卫室吹完口哨,车轮碾过减速带的一刹那,陆群的自行车忽然不受控制地摔向校门口的门卫室。紧接着,后面几辆车因为没有减速,在惯性的作用下接二连三地摔到了地上。
还有个小子因为紧张,一不小心打了前刹,半个自行车都飞到了空中,刚好把门卫室的玻璃撞了个稀碎。
门卫室的两个大叔平日里本就看不惯这几个没大没小的学棍,这次送上门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你们那么能,咋不踩俩风火轮儿呢!啊?瞅瞅这玻璃,你们故意的是吧?给我叫家长来!”
地上那群男孩子,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着,“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说了一阵好话之后,门卫大叔才终于发话,“还不去给我买新玻璃装上?还有,你们几个,给我跳一千个蛙跳!快点!双手抱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精力太旺盛!”
“一定要在校门口跳吗?”陆群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正是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全是人,如果在这里跳蛙跳,自己肯定会被所有人嘲笑。
“要不就回家把爸妈叫来!快跳!双手抱头!”
无奈,几人只能尴尬的低着头,在校门口窄窄的空地上来回地跳动。
不远处,冯迎从树后跳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来。
余生看着她前仰后合的样子,也跟着咧开嘴笑了。
“你看到没?你看他们跳蛙跳的样子多蠢哈哈哈!我帮你惩罚他们了!叫他们再欺负你!”
余生顺着冯迎手指的方向,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在地上一起一伏地弹跳,就像几只手忙脚乱的青蛙,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许久之后,冯迎转过头来,收住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余生,“余生,他们刚刚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要保护你。”
“保……护?”余生疑惑地看着冯迎。
冯迎伸出两只手,环罩在余生头上十公分左右的位置,“嗯,保护,就像这样,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冯迎不知道余生究竟能不能完整地理解“保护”的意义,但那一刻的余生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也许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陆群等人消停了很久,好几个月都没有再欺负余生。
很快,就到了学期末,学校又要准备元旦文艺汇演,冯迎在舞蹈室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天,排完舞之后已经很晚了,还在还有余生一起。
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忽然跳出几个黑影。仔细看,居然是陆群一行人。
“你们干嘛大晚上出来吓人啊?”冯迎没好气地问道。
“上回,我自行车的链条是被你动了手脚吧?”陆群不答反问。
“你说什么链条啊,我不知道。”冯迎有些心虚地回应,眼睛快速地观察着巷子的构造,企图伺机逃跑。
“不知道?看来,需要我们帮你回忆回忆。”说完陆群一个颜色,几个小喽啰便八爪鱼似的抓住了冯迎的胳膊和头发。
冯迎一边比着口型让余生“快走”,一边挣扎着。余生却还惊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次那个打了前刹飞到半空的男生,一把揪过冯迎的头发,恶狠狠地说:“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这只手差点骨折,我今天就让你也尝尝骨折的滋味儿!”说着便一把将冯迎推到地上。
站在一旁的余生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了过去,一把拉过冯迎护在身下。
“你们……打人……是不对的……”
对面几人却只是嗤笑几声,根本没把余生放在眼里。
“上!”
瘦弱的余生根本经不住几人的拳打脚踢,却死死地护住冯迎。不管背上遭受了什么样的疼痛,也始终不挪动一步。
地上的冯迎使劲想推开余生,却丝毫不管用,余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前所未有地坚定、倔强。
过了好几分钟,一阵警笛声传来,陆群一群人才四下散去。
冯迎试探性地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余生,“啊……”
余生轻微的疼痛声才让她放心。
“余生,你怎么样了?”
看着手上都是擦伤的余生,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别哭……”余生挣扎着坐起来,轻轻地擦掉冯迎脸上落下来的泪珠。
冯迎却哭得更凶了,“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走?”
余生擦眼泪的手停在半空中,认真地看着冯迎泪眼婆娑的眸子,“我要……保护你。”说着将手环罩在冯迎头上十公分处。
冯迎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给余生解释“保护”的意思时,也做了这样的动作。
“看来你也没那么傻啊。”说着便笑了起来。
冯迎后来想起那晚自己又哭又笑的样子肯定丑极了,因为余生也被逗笑了。
等冯迎带余生去附近的诊所处理完伤口,已经夜深了。冯迎感到脚上一阵凉意,一低头才发现,刚才一番挣扎中,脚上的帆布鞋居然裂了两道大大的口子,此时冷风正从开口处灌进去。
而且,由于有一只脚的开口正好在脚尖的位置,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摔跤,冯迎便干脆地把鞋脱了下来,穿着袜子朝垃圾桶走去。
忽然,冯迎又停了下来,蹲下身将两只鞋带拆了下来,在手中摸索了一阵,居然捣鼓出一只类似手环的东西。
“给,作为你保护我的礼物。”说着便套在余生的左手手腕上。
“礼物?”
“对啊,你可别小看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带,跟着我好几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可以保护你。”冯迎自个儿都佩服自己瞎编乱造的本事,明明就是两条鞋带,被她一描述,简直快成护身符了。
好在余生并不怀疑,定定地点了点头,把左手手腕举到眼前小心翼翼的膜拜。
夜里的空气很冷,路面也冰凉蚀骨,冯迎光着两只脚在冰凉的路面上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忽然,余生一把拉住她,自己半蹲到身前。
下一秒,冯迎感到自己仿佛落进一片温暖的沼泽。
后来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冯迎几乎要忘了,只记得最后余生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往家走。余生的肩膀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却足够温暖。温暖到让冯迎几乎要安心地睡过去。
就这样,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常常形影不离。走在路上,冯迎也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余生,“哎?余生你生得还真挺好看的。”
余生看着冯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慌乱地不知手该放哪里好。
“哈哈哈你还害羞呢!”说着冯迎便习惯性地伸手摸摸余生的脑袋。
时间久了,却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哪怕余生是个傻子,可毕竟两人还是青春期的小青年男女。何况,余生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傻子。
渐渐地,三人成虎,关于“冯迎和余生”早恋的传闻越来越多。
冯迎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可闹到最后,班主任居然找来了冯迎的父母。
那天冯迎刚进教室就有人告诉她,老师找她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父母低垂着脑袋正听班主任一通教育。
冯迎试图解释,却寡不敌众,最后气急之下,怒吼着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而冯迎永远也不知道,这句话日后会成为她此生的遗憾。
当她气愤地转身准备离开时,余爸爸正领着余生候在办公室门口。
她看不清余生的表情,那个时不时会在她面前咧着嘴傻笑的大男孩儿,此刻低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鸵鸟,似乎要把头埋进泥土里。
她还来不及叫出余生的名字,便被父母带回了家。
老师让她在家反思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她没有任何关于余生的消息。爸妈切断了一切她与外界的联系,似乎真的要想方设法阻止这场不合时宜的“早恋”。
而她心里却只挂念着那个傻乎乎的余生会不会被老师的激烈言辞吓得脸色苍白。
再后来,冯迎便再也没见过余生。
待她重新回到学校,余生的书桌已经收拾一空。
后来,她试图联系余生的家人,却听说余生的父亲做生意亏了本,欠下一笔数目不小的债,跑路了。他母亲带着他回了云南娘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冯迎所有与余生有关的东西只剩下她在抽屉里找到的一颗大白兔。不知道余生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直到余生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才在抽屉里发现这仅有的一颗大白兔。
高考之后,冯迎不顾父母反对,选了云南的一所工科类大学。
当她辗转打听到余生老家的时候,却听说,余生的母亲改嫁了,对方嫌弃余生这个傻子给家里丢脸,总是恶语相向。
后来有一天,余生出门去了趟集市,便再也没回来。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大概早就饿死了,也有人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长相俊秀的傻子。
渐渐地,时间久了,再也没人提起余生,再也没人记得那个长得好看的傻子了。
唯有冯迎,在大学四年的寒暑假里,走遍了云南省大大小小数千个村寨。
可是,却从未得到任何一丝与余生有关的消息。
他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冯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坚持着找到他,可是她知道,这世界除了她,再也没人记得那个笑起来傻乎乎的余生了。
她始终相信余生一定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远离伤害地活着。或许,依然会给喜欢的姑娘送一颗大白兔奶糖。
尽管,她的余生里,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叫余生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