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灾,意外?

林屿笙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是江宁大学老实验楼起火的第二天清晨。

疲惫的大脑像灌了铅似的沉浸在一氧化碳中毒带来的如梦似幻的余烬中,纷杂的记忆交织盘旋在局促不安的呼吸间,像一块又一块冰冷的玻璃碎片,割裂着她的思考。

“医生,她醒了。”

身侧传来一道沉郁冷冽的男声,声音不轻不重却因为声线格外低吟而显得清楚动听。然而这种动听在林屿笙的耳畔却宛如一枚深水炸弹,旁人隔岸观火不知所谓,而她的脑海必然被搅得翻天覆地。

这是,他?

林屿笙被自己下意识的直觉吓出一身冷汗。

可现实的出其不意远远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林屿笙氤氲着朦胧的白色天花板的视线里,硬生生地挤进一张棱骨分明的脸。

这张脸,轮廓硬朗流畅却不见锋利,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雅人深致,举手投足间更是浑然天成的翩翩君子。只有那对深邃如渊的墨色双眸隐隐透着凛冽的寒光,无端令人心生畏惧。然而就在眸水流转间,神色一隐,顷刻匿住所有声色犬马。

这是时磬的脸,除此之外再无一人能这般不动声色间地刻进林屿笙的骨缝、脊髓。

时磬,他真的回来了。

“时老师,林小姐的心率、脉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我一会儿再来采动脉血测一下血液的含氧量就可以。你们可以先办公事。”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测完数据后,匆匆退下。

闻声,林屿笙正对着天花板的视线里又挤进两张陌生的穿着警察制服的脸。由于在病房外守了一夜,这两张脸正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怨气冲天。

对此,时磬明显不悦:“别吓到她。”

“不好意思。”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两人收回低头的动作,退到时磬的身后,小声询问道:“时老师,我们现在可以问林小姐问题了吗?”

“林小姐现在应该有自我判断的能力了。”时磬伸手去摸病床边调整床位的按钮,言外之意是让他们自己询问林屿笙的意见。

随着病床靠背的上升,林屿笙的视线也从空荡的白色天花板缓缓下沉,最终停留在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看着她,面露温和、神色从容,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盯,反倒盯地林屿笙慌了神,她胡乱将视线打碎,揉进春日清晨熹微的阳光里。寻着光的来处,视线逐渐挪向窗外,所到之处皆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梧桐树。一股怪异的熟悉感再次油然而生……

“这里是?”林屿笙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时磬没有回答,处变不惊的眸子落在林屿笙宛若黑色瀑布般惊羡的长卷发下隐匿着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此刻正在翻云覆雨。

“这里是市刑警队的医务楼。”沉寂许久,见时磬没有回答的意思,身后有眼力见年长几岁的警察赶忙搭话,“林小姐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林屿笙思考了片刻,扒开琐碎的记忆:“昨晚我好像在学校的老实验楼,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有些记不清楚了。”

“听说那栋老实验楼已经荒废很久了,甚至还有闹鬼的传闻,林小姐去那里做什么?”在一旁捏着录音笔的年轻警察推了推眼镜,神色凝重。

“也不能说是荒废吧,很多学校里无法外流却又不好销毁的非重要文件、档案、实验数据,都会被打包扔进老实验楼里。”林屿笙解释,“我去那里是为了找周老师要的一个老实验的档案资料,他觉得这对我们下学期的理论课程有实验参照。”

“那有什么人能证明你的行为吗?”问题接踵而至。

“和周老师的微信聊天记录算不算。”林屿笙凝眉思索了一阵,“还有监控,就是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闻声,年长几岁的警官捏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在手中的案件资料上戳了几个洞,小声嘀咕了几句:“老师周舸让最得意的学生林屿笙在开学前一周去档案室找资料,以便更好地开展下学期的教学任务。没想到变电箱老化引起火灾,导致其一氧化碳中毒昏迷引起短暂记忆混乱,没毛病啊……”

年长几岁的警官又反复确认了两遍,终于抬起头,朝端坐在病床旁的男人悠悠看去。又沉默斟酌了半晌后,鼓起勇气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时老师,那我们就问的,差不多了?”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番审讯的意图是什么,众所周知,这只是一场意外。除了一氧化碳轻度中毒的林屿笙,伤亡人数几乎为零,这甚至还算得上是一场不错的意外。

看来,这出审问戏码的授意者是时磬本人。

意识到这点,林屿笙泰然自若的眼底卷上一层暗波。她向来有把余光留给这个男人的习惯,在谈话过程中时磬的表情没有掀起太多的波澜,始终秉持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形象。

“你们觉得合适了就最合适。”时磬淡淡开口。

闻声,两人紧绷的神色一抖,心觉不妙。

市局水深,藏龙卧虎。这位著名的心理学教授还带着“特聘”的头衔。显然,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人物。

一番心理活动后,年长的警察正准备开口找补。

“下去休息吧。”却没想到时磬起先开口补话,把他挂在嘴边的对不起硬生生堵了回去。

“好的好的,谢谢时老师,还有林小姐你也好好休息。”局面霎时峰回路转,年长的警官赶忙拽着戴眼镜的年轻警官鞠躬退下,似乎害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知道,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四、五个小时了。

只有林屿笙察觉到了时磬在利用专业的谈话技巧塑造强烈的心理暗示。表面上是在教会他们无论何时都要秉持公事公办的严谨工作态度,实则假借他们自己之手,三言两语间坐实这场火灾的意外性。

这分明是给她上了一道结结实实的保险杠。

林屿笙转眸看向时磬的时候,察觉到时磬也正在看着她。于是四目相对,无言默契,眸水流转间横亘在二人心间的是一条共识:

林屿笙,不无辜。时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