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初见

“夫人,前厅来了位客人。“

老管家须发皆白,拄着根拐杖,一蹬一蹬的,小跑过来,肩袖皆沾染了水汽。

“慢点白叔,大晚上的,什么贵客非得你亲自通传?

灯油快燃尽了,账本上的“贰”最后一笔写歪了,墨汁晕染到下一行,林溪远索性搁了笔,看向白叔。

白叔脸忽地涨红了,嘴唇翕动,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

林溪远瞬间懂了。

每当白叔露出这种难堪的神情,就代表一件事——她名义上的丈夫,这栋宅子的主人,文嘉和,又带男人回来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对男子,或多或少有些期盼和美梦。

但是林溪远的美梦,早在十二年前家人被屠戮殆尽时,已经碎了。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夜已深了,小锦,扶白叔回去休息。”

妆残了几分,眉心花钿不知何时掉了一瓣,林溪远坐到梳妆台前,稍作理妆,便走向前厅。

文嘉和带回来资助读书的每个男人,她都得负责安置。

因着男人越来越多,但文嘉和拿出来资助的银两总额却是有限的,能得他指点的时间总额亦是有限的,故男人间的勾心斗角之激烈,不亚于宫中。

林溪远每天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得用来开设老娘舅节目,调解这些男人间的矛盾。

乌云遮月,她撑着柄青色油纸伞,上绘鱼戏莲叶图,一旁簪花小楷、诗迹清隽。

希望这次的男人能给她省点心。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到前厅时,文嘉和难得的没坐在上首,而是和新来的男子一起坐在侧方,隔着张小桌子。

携着水汽的风穿堂而过,男子面纱轻曳,乌发如云,只一根翡翠青竹簪半挽起。

翠色浓,玉质润,水头好。

这根翡翠的价格,估计和明月楼赎小倌的银子有得一拼。

来人可不简单。

只一个照面,林溪远便后悔没有好好理妆,气势上便有些输了。

毕竟有些男人,先敬罗衣后敬人,见她穿着朴素,便妄图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搞得府内乌烟瘴气。

文嘉和才不管那么多,只会怪她没管理好后院。

她收拢起伞,交给小厮。

“夫……”

这次还没等她开口,文嘉和先出声了:“溪远,何月公子自姑苏而来,一路上风尘仆仆,你好好安排一下。”

领导上一次说好好安排还是在因梦进府时,因梦是他目前最喜爱的书童。

那么待遇不能比因梦差。

目前府中还有两处空院落,一处在西北角落,里面荷池败落,堆放着各种杂物,还有一处紧邻熙春苑,也就是她的住处,离主苑也不远。

苑内竹修林茂、柳暗花明,烟雨蒙蒙之时,最宜读书作画、抚琴听幽。

“便让何公子住听樵苑如何?”林溪远顿了顿,“小锦常年在我身边伺候,细心周到,再加几个稳重的丫头仆役,一并派去。”

文嘉和面色稍霁,这才点头:“全凭夫人安排。”

有美人入府该是件高兴的事儿,也不知文嘉和今天怎么了,似乎兴致不高的模样。

自己的态度是否冷淡了些?

林溪远露出微笑:“天色已晚,不如便由我带何公子去往听樵苑,好生安置一番。”

文嘉和看了眼何月,方道:“府中规矩便不必多言了,尽皆随阿月的心意便可。”

他眨眨眼睛,林溪远会意,立时凑上前来。

文嘉和小声道:“勿让因梦扰了阿月。”

“放心。”

文嘉和转身,正要对着何月说两句。

一直沉默的何月站起身,方要开口便先咳嗽了两声,似乎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那便有劳文夫人了。”

出门时,夜雨未歇,敲落芭蕉三两声。

她便将青伞递给了何月,自己则从伞筒里随意抽出一把。

林溪远是胎穿的,到此处已有二十几年了,她仍然不大喜欢旁人替自己打伞,总觉靠得太近了。

何月顿了一下,方才伸手接过。

小锦等丫头仆役已先行过去收拾了。

何月沉默着跟在她身后,雨声淅淅沥沥,步调不急不缓。

咦?

走着走着,林溪远渐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以及……

一股奇特而熟悉的花香。

清冽淡雅,香而不浊。

她环顾四周,只见廊下灯笼摇曳,于微光中,隐见海棠花朵垂坠,雨中轻颤、弱不胜衣。

因着文母生前喜好,文府遍植垂丝海棠,此种花朵虽美艳婀娜,却没有香气。

奇怪了,林溪远收回目光,莫非是这何公子用的香粉?总不能是体香吧?

正想着,一脚踏碎竹叶,抬头,听樵苑便到了。

她拢起伞,方一推开门,只听嘎吱一声,一枝竹子直挺挺落下来。

林溪远刚想出手,后面有人比她更快,青芒一晃,竹子便改变了方向,轰然落地。

她方才递给他的青伞也由此折成了两半。

何月身子一晃方才站定,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抱歉,坏了夫人的伞。”

“无妨,你也是为了救我。”林溪远看着三个月没打理就要占领听樵苑的疯狂竹子,按了按发痛的额角,“何公子且先将就着住,明日我便派人来好好修剪这竹林。”

“肆意生长,亦有野趣。”

林溪远琢磨了一下:“难得何公子喜欢,只是未免这疯狂竹子再伤人,门口这批需得砍掉。”

“依夫人的,”何月点点头,“夫人便同文……老爷一般,唤在下阿月吧。”

“夫人,房间收拾出来了,您带何公子进来吧。”

正说着,里面传出小锦的声音,林溪远将何月送进门,方想离去时,到底按捺不住:“阿月,你用的是何种香粉?”

帘幕落下,里面传来一句话:“姑苏近来时兴的木兰香粉。”

这样吗?

林溪远香用得不多,这方面知识比较匮乏。

所以在第二天,她便差阿秀去集市上买些回来,好做个比较。

阿秀背着一包袱香粉、香膏、香丸、香饼甚至香囊回来时,林溪远疑心她把人家店都买回来了。

“放下吧,辛苦了。”

阿秀照做,但眉头紧皱:“不辛苦,只是阿秀跑遍了这街上的铺子,也没找到单方的木兰香粉,有也是和着丁香、藿香、乌沉香或者月麟香之类的复方香粉。”

“无妨,兴许是皇都和姑苏的流行不同。”

阿秀点点头,环顾四周无人,突然把门关上,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夫人,您终于要争宠了!”

林溪远一口茶喷出来,哭笑不得:“小丫头片子,整天的,也不知跟谁学的这般不正经。”

阿秀凑近她小声道:“夫人,还有呢,小锦姐姐伺候那位何公子时,发现他腰上有伤,会不会是老爷……”

“什么样的伤?”

“小锦姐姐也没细说,”阿秀愤愤不平,“老爷玩得可真花!”

“老爷不过是鞭策他,盼他早日高中,咱们得理解老爷的良苦用心啊,”林溪远憋笑,揉揉她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她:“去买糖葫芦吃吧,给你小锦姐姐也带些零嘴。”

“多谢夫人!”

阿秀收起银子,眉开眼笑地跑走了。

林溪远把她送来的所有香制品都闻了个遍,没有一个和昨晚的香气一样。

熟悉感到底来源于何处?

一时想不明白,她索性摊开账本,继续核对被打断的账本。

“夫人,不好啦,因梦往听樵苑去了!”

小锦从门外冲进来,林溪远伞都没顾得上拿,就被她拉跑了。

昨天之前,因梦一直是文嘉和最喜爱的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