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第一次听到那句话,是在一个阳光炽烈的下午。那时,她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教室里的空气闷热得像一锅沸腾的汤,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却吹不来丝毫凉意。老师站在黑板前讲着《草原》的课文,声音单调得像催眠曲。林若初的目光越过老师的肩膀,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影子,风吹过时,影子仿佛也在晃动跳舞。她在心里想:要是我现在能躺在树荫底下,肯定比坐在这里舒服多了。
铃声终于响起,林若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拿起桌上的牛奶盒,却见同桌李明的手不小心碰了过来。那盒牛奶被撞得打了个旋,翻倒在桌面上。乳白色的液体迅速漫开,在桌面形成了一片弧形的水迹,然后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淌去,像极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灾难。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李明慌乱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拭。
“没关系。”林若初看着那片奶渍,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但她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片乳白色的液体上,似乎看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牛奶顺着桌子的边缘流下,留下黏腻的痕迹。她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尽管这盒牛奶不过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课间点心。
回到家后,她随口把这件事讲给母亲听。当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菜刀在砧板上快速起落,青菜的清香混着油烟的气息飘散在小小的空间里。
“牛奶打翻了哭也没用。”母亲没有抬头,声音从浓烈的锅气里传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你得学会习惯。”
林若初歪着头,靠在厨房门框上,仔细咀嚼着母亲的话。“为什么宇宙要打翻牛奶呢?”她问。
母亲没有回答,专注于翻动锅里的青菜。油在高温下劈啪作响,像极了某种掩盖一切的背景乐。
那天晚上,林若初一个人躺在床上,目光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想象着宇宙是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冷漠地伸过来,将人们手里的牛奶打翻,然后退回深不可测的星空里,任由它们洒了一地。她想问问宇宙,这只手是不是也曾伸向过别人?又或者,它为什么总是挑中自己?
她翻了个身,盯着床头的台灯。灯光照在她枕边摊开的绘本上,那是她最喜欢的《彼得兔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兔子总是在大人们的规劝下闯祸,但最后总能幸运脱身。她想,或许牛奶的命运和小兔子一样,本来就注定要被打翻、洒掉。可惜她不是彼得兔,没有一个好心的作者帮她收拾残局。
第二天,林若初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回到了学校。课间时,李明又笑嘻嘻地和她说话,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却有些不快。那些打翻的牛奶渍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板上甚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但那一瞬间的“打翻感”却深深地留在了她心里,挥之不去。
“要是宇宙真的想打翻所有牛奶,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喝呢?”林若初低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李明好奇地凑近。
“没什么。”她摇摇头,转身离开。
多年后,林若初回忆起这个片段时,终于明白,那天她母亲随口说出的话,就像一粒无声无息落下的种子,深深种在了她的生活里。它没有立刻生根发芽,但在无数个失意的瞬间,在她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爱错人、一次次错失机会时,这句话仿佛总是静静地出现,告诉她:接受吧,这是宇宙的安排。
但当时的她还小,不懂得这些道理。她只知道,那盒牛奶的味道很甜,比她后来喝过的任何一盒都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