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红的花朵
- (英)约翰·高尔斯华绥
- 1799字
- 2024-12-17 17:20:01
五
马克对女性有什么认识,使他能理解她们呢?上公学(17)的时候,就连能说上话的女子也没见过;在牛津大学里,只认识跟前的这位;假期里回家,除了姐姐西塞莉,一个也没有。而他们姐弟俩的监护人只有两种嗜好:钓鱼和本乡本土的古迹遗物,所以就不爱社交。结果,在那德文郡的小小庄园宅第中,在黑油油栎木护壁板旁,在石垣围起的莽莽河边园林里,除了姐姐西塞莉,除了姐姐年老的家庭教师特玲小姐,他一年到头不见穿裙着裳的女客。再说,小伙子又腼腆。是啊,在他不满十九个年头的过往岁月里,这方面是一片空白。他不是那种想征服异性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征服异性的想法就庸俗自私而令人厌恶。真的,非得有许多明显迹象,他才会想到自己被一位女子爱上,而当他敬仰这女子并认为她极美时,情形尤其如此。因为,他在一切美色前感到自卑,感到自己是泥巴一团。在潜意识里,生活中的这部分总显得很神圣;得哆嗦着向之靠拢。而他越是敬仰的,他就越是羞怯踌躇,越是抖抖瑟瑟。所以,安娜把摘来的香花撒向他,使他经历了短暂的狂烈不羁后,现在他感到又羞又窘。在回旅馆的途中,他在安娜身旁走着,话儿比先前更少,灵魂深处都感到不自在。
如果说他从无烦恼的心中现在乱了起来,那么安娜心中准有着某种东西,长久以来暗暗巴望出现这种乱,那是什么呢?而她同样也默默无言。
走过大门敞开的村头教堂时,安娜说道:
“别等我了——我要到这里面去一会儿。”
光线幽淡的教堂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儿,一个兜着黑披巾的村妇跪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令人惊讶。小伙子倒希望待下去。那跪着的人影,那渗进半明半暗中的盈盈阳光!他留连在那里的时候,看见安娜在那寂静中跪下。她在祈祷吗?他又感到心中乱乱的,同先前看安娜摘花时一样。她跪在那里的模样美极了!看着她祷告竟会这么想,真是下作。于是小伙子马上转身走到路上。但那种强烈、甜蜜又刺激的感觉依然还在。他闭上眼睛,想摆脱安娜的倩影——可是那影儿顿时清晰十倍,自己的情感也强烈十倍。他登上旅馆石阶,那平台上是他导师。真是够奇怪的,此时见到他就像见到旅馆的看门人,毫无窘迫之感。不知怎么的,对斯道默仿佛可以不必考虑;看上去他也不要你考虑他。再说,他毕竟很老——都快五十啦!
这么老的人现在的姿势颇具个人特点——双手插在诺福克式猎装口袋里,一个肩膀略微耸起,脑袋稍稍偏向一侧,仿佛要盘问些什么。见莱恩南上来,他微笑着发问——但眼中并无笑意。
“哦,年轻人,你把我妻子怎么啦?”
“把她留在教堂里了,先生。”
“啊,那是她乐于干的!她有没有让你跑断腿?没有?那咱们走走谈谈吧。”
同安娜的丈夫这样踱来踱去,边走边谈,似乎很自然,甚至并不干扰他刚开始体验的新感觉,就连由此而生的羞耻感也没丝毫增加。他只是有点惊异:安娜怎么会嫁给这男人——但惊异也就这么点!不着边际,又充满书生气——犹如在往时,他对姐姐怎么爱玩布娃娃也感到惊异。如果说他还有任何其他感情,那只是渴望离开,下山再去教堂。同安娜待了这么一整天,现在似乎又冷又寂寞——好像已把自己留在了那里,或在安娜身边一小时接一小时漫步,或在阳光下躺在安娜身旁。老斯道默在说什么?在说希腊人与罗马人对荣誉的不同看法。总是讲过去——似乎考虑现在有伤体面。于是小伙子说道:
“我们遇上了一伙英国古楞嘀,就在那山上,先生。”
“啊,是吗!有什么特征?”
“有的水平高,有的不怎么样,不过都一样。真的,我就这么认为。”
“明白了。一伙古楞嘀,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对,先生,从这旅馆去的。斯道默太太就这么称呼他们。真是好一派高人一等的样子。”
“可不是。”
这短短一个词,话音里却有点不寻常的东西。小伙子注目而视——似乎第一次觉得,站在跟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时候血忽地涌上他面颊,因为安娜打那边来了!她会朝他们走来吗?她看上去真是光彩照人——给阳光晒过的肤色,步态还像是刚出发的时候那样!但她的头没朝他们这边转,径直进了旅馆。小伙子自忖:有没有得罪她,伤了她感情?随即找个托辞,离开导师,回自己房间。
那天凌晨,他在窗前看那座座大山,都狮子般趴在幽淡光线中;现在他又一次伫立在窗前,凝视着太阳落到远远的山脊后。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感觉竟如此不同,不同到极点。世界变了样。极为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仿佛花朵又撒上他的脸、他的颈子、他的手,觉得花的软绵绵皱缘弄得他痒痒的,还闻得花的扑鼻香气。他似乎听见安娜的声音在说:“你摸!”接着又感到那颗心在自己手下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