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红的花朵
- (英)约翰·高尔斯华绥
- 2524字
- 2024-12-17 17:19:59
四
看了两遍之后,在一本日本版外国文学“事典”中看到对该书的专项介绍,又在“民主德国”出版的一套丛书中看到此书德文译本,更牵动了我的心思。1986年末,我把翻译此书的打算向上海译文出版社谈了,正巧其出书规划中有一套“高尔斯华绥文集”,于是我的这本顺理成章地归入这个文集。
这么多年的愿望一旦能实现,当然要全力以赴。但真到译时,就常有力不从心、捉襟见肘之感。特别是书中描写心理活动的地方较多,有些词语或句子间跳跃较大,阅读时一扫而过,但翻译时颇费思量,甚至对自己的译法是否正确或贴切没有把握。
全书译好后,本该像通常那样写点前言或后记,作为对读者的交代或对书的介绍。但是,对我译的这第一本长篇小说,我却没有这样做。这倒并非我有“不着一词,尽得风流”的野心,而实在是对那种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余悸未消。考虑之下,觉得还是“闲话少说为妙”,反正书已译出,最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而且我的这本在那文集中将是毫不起眼的薄薄一本,不给它写前言后记也罢。
这使我想起当年被称为美洲出现的第十位缪斯的安妮·布雷兹特里特(1612—1672)。她姐夫未征求她意见就把她的手稿带往英国出版,成为新大陆诗人问世的第一本诗集,但她对此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遗憾,写了一首《作者致自己的诗集》(5),它最后的八行为:
我想用漂亮衣裳把你打扮好,
但家里只能找到粗糙的布料。
穿这衣服去平民间流浪无妨,
可要留神别落进评论家手掌,
你去的地方要没人同你相熟;
要是谁问起你父亲,就说没有;
问起你母亲,就说她呀苦得很,
所以才让你这个模样出了门。
如果套用这诗中比喻,那么本书可说是我领养的外国孩子。我因为喜欢这孩子,就擅自领养了他,脱下他挺括合身的英语外衣,换上一套我以拙劣手艺仿制的汉语外衣,就让他去面对读者了——也由于害怕某种类型的“评论家”,我不仅没有为这孩子说几句好话,甚至对他的身世也只字未提。
现在看来,这种害怕当然是多余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上海译文出版社经过慎而又慎的考虑,决定组织力量重译Gone with the Wind——这时我未参加一起译,并非因为心有余悸,而只是想集中精力译诗。
拙译《殷红的花朵》于1990年9月开印。我拿到印成的书还没细看,却发现此书已登上出现不久的“半月热门书”排行榜(6)。这倒很出我意外,因为对这书没有任何宣传。当时我想,也许是作者的姓名起了作用——说不定很多读者同我一样,正是怀着对《苹果树》的美好回忆才拿起这本毫不起眼的书吧。现在想来未必如此。因为我后来看到美国大书商Charles Scribner’s Sons出版的本书,出书时间是1914年,就是说,最晚在英国初版的次年,就有了该书的美国版。而且在美国出书的头六个月里,作者得到的版税是七百多英镑,约合如今的四万六千英镑。可见该书当时至少也受到美国读者的欢迎。
其实,受读者欢迎并不奇怪,因为作者本人曾认为,本书是他代表作《福尔赛世家》之外的最好作品,而就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是他最佳作品。当然,这些都是我原先不知道的,但我从不怀疑拙译能得到一些读者喜爱。有的高中学生和已过知命之年的人曾向我表示这本书很好看。有两位读者使我尤为感动,并为有这样的读者而自豪。
一位是金石家,是我年轻同事的父亲。那同事对我说起,她父亲看了这本书,觉得非常精彩,不仅在书上圈圈点点,还在不少书页上写下阅读感受。这情况当然使我颇感兴趣,而那同事听她父亲介绍后读了这本书,随即作了缩写,发表在1996年10月5日的《文汇读书周报》上(两年多之后又有介绍故事梗概的短文发表在《中华读书报》)。可惜这时书已出版多年,难以满足见到文章而来购书的读者了。
另一位是云南经济广播电台的节目主持人。几经周折后,她从上海译文出版社得知我电话号码,便来联系,说大约在1991年念大学一年级时借到这书,读罢难以忘怀,在电台里主持读书节目后便遍寻此书,却未见踪影。在电话中,她凭记忆背诵了书首的四行短诗:
请你取走我胸前这朵花,
把我发辫中的花也取走;
随后离开吧,看夜色多美,
高兴瞧着你走去的是星斗。(7)
说来惭愧,我作为译者,对这几行诗的印象已很淡薄,听了她的背诵,才勾起一点回忆。更让我感到有趣的是,这位节目主持人告诉我说,她是这本书的“铁杆”读者,而她有个朋友并不欣赏高尔斯华绥,她想让这朋友也读读这书,也许能改变对高尔斯华绥的看法。
几次电话谈话的结果,是我应邀上她的读书节目《书海扬帆》,向云南听众介绍《殷红的花朵》。
作为这本原先不为国人所知作品的“发掘者”和译者,看到和听到这样的“反馈”,我的欢愉之情的确难以言表。但我知道,它之所以能吸引读者,正像它能吸引我一样,是因为原作精彩,而也许由于拙译传情达意的不足,这种精彩已蒙受了损失。如果这样,将是我极大的遗憾。
黄杲炘
2000年8月
2013年7月略有修改
(1) 后来买到1979年10月的重印本(这第二次印刷的印数达九万多,比1963年9月的初印猛增16倍!),得知译者为黄子祥。另外,约十年前,此书拍成电视片《夏天的故事》,但情节有所改动。这也让我想到,如果《殷红的花朵》有幸遇到合适的导演和演员,拍成了电影或电视剧,那一定非常好看;至少其中的“春”和“秋”应当不亚于一度很红的电影《爱情故事》和《廊桥遗梦》,而且肯定更有回味。
(2) 我没有读过高尔斯华绥传记,不知道书中一些情节是否——或者多大程度上是——作家本人的经历。但很巧的是,他1902年结婚,十年后与妻子分开,而次年就出版本书。更耐人寻味的是,书中主人公和作家本人都是读了贵族化公学后再进牛津大学,既有同样的学历,又几乎是同龄人。
(3) 玛格丽特·莫里斯(1891—1980)是英国著名舞蹈家、编舞家、舞蹈教育家,曾多次在高尔斯华绥的舞台剧中扮演角色,并接受其建议创办自己的舞蹈学校。她以高氏的一些信件为证,说本书第三部中的很多对话出自他们午饭桌上的面对面谈话。
(4) 顺便说一句,此书原名Gone with the Wind,语出英国诗人道森(1867—1900)名作《希娜拉》第3节第1行:希娜拉!我忘了多少风流云散的事物(I forgot much, Cynara! gone with the wind,可参看2011年上海译文版英汉对照的《跟住你美丽的太阳——英语爱情诗选》,第238页)。
(5) 本诗全文及注释可见2001年上海译文版英汉对照的《美国抒情诗100首》,第3页。
(6) 1991年1月19日《文汇读书周报》上,文艺类五本上榜书为:《落山风》《殷红的花朵》《郁达夫散文全编》《红楼梦》《鸳鸯蝴蝶派小说选》。
(7) 这是拙译初版中对书前四行引诗的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