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当如何?”毕自严看向了刘恒。
从短暂的接触当中,毕自严就判断出眼前这位皇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既然皇帝能提出这个问题,自然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法。
“知朕者,爱卿也。”刘恒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道:“朕已经为爱卿准备下了一百万两银子,爱卿且效桑弘羊故事,拿这些银两,去各地收购粮食,稳住粮价。”
“一百万两?”毕自严略微思忖,就道:“陛下,一百万两稳住粮价,若是平常倒也不难,只是京城之中有人作梗,恐怕力有未逮……。”
略微估算,毕自严就准确判断出,单凭这一百万两,还远远不够。
“朕会召见户部尚书郭允厚,要求户部做出配合,从国库中也拿出一些银两,用来稳住粮价。”
闻言,毕自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有户部做配合,这件事就容易的多。
“陛下,这京城之中的勋贵和大臣……”毕自严不免有些迟疑。
这些勋贵和大臣一个处置不好,反噬就会极大。
到时候京城这边后院失火,哪怕他在前面做的再卖力,也不过是功亏一篑。
说到此处,刘恒脸色也变得冰冷,许久,刘恒才吐出一口气,道:“爱卿且放宽心,京城这里,朕亲自为爱卿盯着,若是有人敢阻挠此事……”
“朕会将其以魏逆同党治罪。”
毕自严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对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彻底刷新了认知。
表面上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显得十分宽厚,但一旦动手,却是凌厉老辣。
“爱卿,朕还有一桩重任要托付于你。”刘恒反复思忖,决定还是要试一试。
“此番爱卿去各地购买粮食不要动用州府县任何一名官员,所需人员,可由此次恩科之中挑选。”
“朕会下令,锦衣卫对于恩科录取之人,其背景以及家世调查,都会对卿开放。”
“此事完毕之后,爱卿可对其中表现优异之人予以推荐。”
刘恒话音落下,毕自严就感受到皇帝对于当前官僚体系浓浓的不信任,以致于要他另起炉灶,重新搭建出另外一套体系。
所幸的是,他这次需要搭建出来的这套体系并不复杂,短时间内还是可以做到的。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问陛下。”毕自严看向皇帝,想了想,终究还是选择开口。
“爱卿但说无妨。”
“臣不明白,陛下缘何对臣如此信任?”
这个疑问,自从皇帝和他谈起购粮事宜,就在毕自严心中渐渐萌发。
到了此刻,他不得不问。
按照时间推算,眼前这位皇帝登基没几天,连朝中政事都没理顺,就急忙召他来京城。
而到了京城之后,来了这乾清宫中,还没谈论多长时间,又当即给了他一百万两银子拿去购粮,听凭他调拨使用。
要知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只要他毕自严小手指头动一动,就有成千上万两银子落到他自己的口袋里,足够他赚的盆满钵满了!
平心而论,就算是上一任天启皇帝,也做不到如此程度。
以往这种事情,只能是皇帝的亲信来做。
而他毕自严又是哪位?
与当今这位皇帝,之前的信王,素无往来,也无交情。
他凭什么来做这个差事?
刘恒看着毕自严,默默叹息一声,果然能从万千官吏中做到户部尚书的人,不是易与之辈。
像毕自严这种人,忠诚,耿直,但若是谁认为他们愚蠢,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此刻,刘恒知道,自己有必要和毕自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刘恒轻声开口道:
“一,朕问政于英国公,英国公因卿之大才,举荐爱卿,朕信英国公。”
“二,卿入仕以后的档案,朕已经看过不下十遍,卿在担任天津巡抚之时,整饬海防,训练水军,所做之事,朕皆寻找朝中大臣问询过,所有大臣无不称赞爱卿尽忠职守,敢于任事。”
“三,朕用人的一贯原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属意爱卿来做此事,便绝不更改。”
“且……”刘恒话语略微顿了顿,道:“一百万两银子,朕输得起。”
“此事若败,朕不过失去一百万两银子罢了,然若成,朕得一贤臣矣。”
“况且,朕相信,这一次朕不会输。”刘恒的脸上透着自信的色彩。
“爱卿,你我君臣之间就不要互相猜疑了。”刘恒语重心长,道:“值此朝廷多事之秋,国家危亡之际,你我君臣仍互相猜忌,不能同心协力,天下百姓该如何?”
“当日,朕曾经与英国公说过一句话。”
“朕一生矢志革除大明积弊,刷新吏治,重振我大明声威。”
“今日,朕转赠于卿。”
“朕知爱卿是忠臣良臣贤臣,故今日才和爱卿说这些肺腑之言,惟望爱卿辅佐于朕,匡补朕之过失。”
“万望爱卿能明朕之心意。”
刘恒目光赤诚,言辞恳切,望着毕自严,最后拱手,深深一拜。
“陛下……”到了此刻,毕自严双眼泪光氤氲,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万历二十年,他怀着一腔热血踏入仕途,然而,所见所闻,尽是污浊。
官场贪墨横行,同僚之间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为了升官,无所不用其极。
而神宗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
只是一味地派出税监,前往各地,收取赋税,以致于百姓怨声载道。
官场黑暗,君昏臣昧。他心中的热血渐渐冷却,可讽刺的是,他的官却越做越大。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毕自严常常从梦中惊醒,他愧对父亲的谆谆教诲,他的理想和信念,在与他渐行渐远。
不贪污,不受贿,清正廉洁,于他而言,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苦苦支撑的意义何在?
是故,当他费尽心血经营的草场和马匹被魏忠贤强逼着卖掉之后,他选择了辞官。
可就算辞官又能如何?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朝中那一摊子事,他的信念也绝不允许他放下。
是故,即便是在家赋闲,他选择再一次煎熬心血,写下了这十二策。就是希望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发挥些许作用,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了。
所以,当朝廷诏命他去京城,他选择立即动身。
年近花甲,再一次来到了京城,来到了这乾清宫。
而这一次,他看到自己的理想与信念,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找到了一个值得他追随一生的明君。
“臣,谢陛下。”毕自严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