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隆隆响着开往县城的小客车上坐满了人,车顶上堆着小包的行李,有塑料袋装的,也有那种编织袋装的,包比较大的统统都在客车的那个装行李的“舱”里面。这些人里有进货的,探亲的,还有从外地回来的,车上的人有的可能是早起赶车,靠在座上打个盹,也有小孩子哭闹着要吃东西,过一会儿把小零食塞进嘴里,也安静了下来,也有人在打电话,坐在司机旁边台子上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认识司机,和他正在聊着天南海北,司机不会分神,开得很稳当,跑了很多路途的司机,也确实需要一个和自己聊天的人,来缓解疲劳,小心瞌睡。我们这三个进城闯荡的小伙子没带多少东西,一床被褥,还有洗漱用品,一点吃的,当然我这还有一本书,还有一部和家里联系的手机。快上大学了,每个人都获得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智能手机,农村还没连上网,卡里的流量也只留着和家里人视频通话。
我们三个人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幸好我们村离发车地不是很远,中间上车后座位还有不少,我靠在了靠背上,怀里抱着包,旁边俩人也是如此。早上七点多上的车,现在上午八九点了,初升的太阳照得整个车里暖烘烘的,不由得让人想睡觉,我靠在窗边觉得太阳光闪得太晃眼,就把帘子拉了拉,回头一看,葛鹏头歪在座位上睡着了,牛八自然是精力很充沛的,盯着窗外看,我也没多困,我碰了碰牛八,说:“这葛鹏啥时候倒睡着了。”牛八哼了一声,“他觉多,睡得快。”这也确实,高中在宿舍里刚躺下没一阵儿就听见阵阵呼噜声,正是葛鹏发出来的,没人叫他他就越打越起劲了。我又关心起了工地上的事,又问牛八:“你说,那工地给休息吗?别去帮着干活他给当驴使唤了。”牛八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奇怪。“我看你是放假懒惯了,还没动呢就想着休息。工地又不跟高中一样,肯定让休息啊,净操点啥心。”我一想,也是啊,不过马上就到了,去了才知道。“一会你带路啊,你不是知道地方。”我怕他忘了,提醒道。“知道了,不用你说。”他有点不耐烦的回应道。我知道牛八性子就这样,心直口快,办事和他平时大叶子般的走姿是两个样,重要的关头他不会掉链子。
客车继续行驶着,可能人们都是早起赶车的缘故,车上大多数人们都靠在椅背上补觉,整个车上十分安静。
酷暑还未褪去,再加上车上满载的乘客,整个车上有些燥热,在这燥热中靠着座椅,也不免生出些困意,头渐渐向下垂,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路上的减速带或是小石子使得客车上下颠簸,车里的人们也跟着晃动,一晃一晃的也把人们晃醒了,车也马上到站了。
“嘿!”我哥迷的正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拍醒,“快到站了,该起了。”牛八提醒我。我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窗外已经不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树林,成了各种建筑楼——到县城了,是离我们还算近的一个县城,井南县。我们三人的高中井南一中就坐落在这里,来回上学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里对我们来说也不算陌生。
“井南站”三个醒目的大红字出现在眼前——到车站了,因为位置在最后,前面的人们拎着东西足以造成堵塞,我们只能等待前面的人向前行进,终于,前面的人都下完了,我们提溜着包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燥热并没有缓解。县城虽说也种树,但没有像乡下成片的树林作绿色屏障,自然是没我们那儿凉快,啥还没做,脖子上已经出汗了,“这么热呢?”葛鹏不由得叫出来,“走吧,打个的去地方。”牛八抬起手遮住额头,挎着包往路边走。
车站旁边一般出租车很多,为了好招揽风尘仆仆的旅客。我们刚走出车站,一个司机看见生意上门了,赶紧过来招呼我们上车,我们三人上了车,牛八告诉他目的地,就接着坐上车出发了。
车停在了一个动工阶段的小区工地外边,墙上挂着这座未来要落成的小区的海报,天路村乡亲们的新居—天路新村。
我在外面放眼一看,偌大的片区里堆放着各种材料,还有挂在钢管上的塑料膜,远处的楼房已然有了基本的框架,外面搭着架子挂着绿网,还处于建设阶段。建筑工地上材料碰撞和打击的“梆梆”声也随着空气飘进我们耳中。
我们按牛八指引的方向,走进片区,不远处竖着一个铁皮房子,房子前放了张桌子,有个人正在那坐着打电话。
那是负责登记信息的,来这干活前找他登记。
这个应该是专门登记的负责人,他打电话声音很大,没走过去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他说的话。“诶,肖总,……”“您就放心吧,正在招呢,过几天就能开工!”“……处理……我来办……”听着像是在向他的上级汇报工作,他一边自信地打包票,一边嘿嘿嘿地不自然地陪着笑,不禁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等他不迭的“诶诶诶”了无数次后,我们三个人走到桌子前,准备找他登记。
“登记。”
“身份证拿出来放这儿,”登记人指了指桌子。
我们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放下,在他用电脑核实录入身份信息的间隙,我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人,整个身体矮小而宽大,满是横肉的脸上,架了一副方框眼镜,看上去不是什么善茬。这个时候他也把信息录进去了,把身份证还给了我们。
“暑假出来打工的吧?看你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这个人顺带问了一句。
“嗯,以后要搬这住,来着帮着干活。”牛八回答。
“挺好,年轻人,有使不完的劲儿啊!”他走过来,感叹着,“好好干,你们父母以后搬进来多宽心,是吧。”这个登记的人笑着跟我们说。
他看上去是鼓舞我们,但我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是由于这个人的脸?站在这个地方,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而且我发现这个人刚才笑的时候,表情极不自然,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起来,更像是一种狞笑,尤其那双眯着的眼睛,仿佛在窥视着每个人的内心。
牛八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就问他:“登记完了去哪里?”
“去那边,”他手指着前面的一排小平房。“找你们工头,新来的都在那,等他安排。”
我们便朝着那处平房走去,那个给我带来奇怪感觉的人转头又接起了一个电话,随后急匆匆的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这县城里的七月热的有些超出我的想象,接近正午时分,这燥热的感觉更加强烈,手里的行李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吸收了足够的热量,拿在手里发烫。
“热死了,赶紧找个下榻处把这东西放了。”我不满地喃喃着。旁边的牛八和葛鹏一言不发,只是拿着行李挡着太阳光往前走。
到了那个人指的地方,里面更是堵的水泄不通,来这干活的人排成长队一直拉到了门外。屋里此时也被这拥挤的人群带的满是热气。乍一看排队的都是年轻面孔,也有很多熟面孔,有很多井南一中这一届的毕业生,也是出来锻炼的。
我还有点不明所以,转眼间忘了来这的目的。牛八和葛鹏热的不想说话,我只能走到队尾,对着前面排队的一个小伙问道:“哎,哥们,这是排着等啥呢?”
那小伙告诉我,这是工头的办公室,来这儿找他填个人信息,查看自己分到的工作区域和住宿的地方,最后签一个劳动合同。
我向他表示了感谢后,就来到队尾,等待着漫长的排队过程。
我们三个人都没想到,来到县城里遇上的第一个挑战就是这炎热的天气,而且没有可以避暑的地方,里外一块热。
这也没办法,出门在外总会遇到各种困难。实在热的不行就蹲下,在前一个人的影子下略微缓解燥热。
“这天气,真受罪啊!”葛鹏瘦削的脸上全是汗珠,他拿着一片旧报纸,用力地扇着风,叫苦道。
牛八也很是苦恼,只是用胳膊撑着膝盖,扒拉着自己的长发。
前面的程序很是繁琐,我们还是最后来这里的,整个队伍如同乌龟一样向前缓缓挪动着。
约莫着时间到了晌午,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的出来,我们这才进去,见到了工头。
“才进来啊,小伙子们,可热坏了吧?”工头笑着问我们。
这个工头比起刚才那个登记的人面相看起来就让人舒心多了,不是让人不适的满脸横肉,也没有诡异的笑,笑的很自然。
“唉,就是,可等了一气!”葛鹏搭了他的话。
“先填上你们的联系电话,名字,家长电话,有什么需要我们好联系。”工头说。
我们低头填写,看上去这个工头比刚才那个人好说话多了,这个人说起话来还挺和善。
填完了这些琐碎的信息,接下来就是签劳动合同。
“你们这些要上大学的暑假工都是短期工,工期一个月。”工头拿出几份合同,向我们说道,“月底结算工资。”他补充道。
牛八是个话匣子,看他好说话,就问他:“工头,这里条件咋样?”
工头又“嘿嘿”笑了,说“放心,不差你的!我们这可是优质建筑公司中的招标,哪能亏待工人呢!”
“给你们看看,这是我们近些年取得的成绩。”工头让我们过来看他电脑上的东西,进入了他们建筑公司的官网。
我们三人好奇地凑上前去,电脑上播放的是他们公司的宣传视频,里面展示了他们的成绩,信誉,还有工地环境,工人评价,无不彰显着他们的优秀。后面还有一张领导视察的照片,我问工头:“那是你们公司老总吗?”
工头也不藏着掖着,回答我:“是啊,这是我们老总接待县里有关部门领导安全检查的图片。”
我们看了一下合同上的有关规定,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工头。
“好嘞,小伙子们,白纸黑字啊!可别中途反悔啊!”工头对我们说道。
“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出尔反尔。”葛鹏坚定地说。
“哈哈哈,我相信小伙子们肯定能行。”工头还是笑着说道。
工头给了我们宿舍钥匙,告诉我们,今天放行李回去休息,明天上施工现场,有资深的老工人教我们干活。
“宿舍在哪?”牛八问。
工头把我们领出去,指向了东边的一排平房。
紧接着,他塞给我们一张名片,说道:“你们这些暑假工刚来不会干活,分成了两个片区,男孩一个区,女孩一个区,每个区一个老工人带你们干活。”
“还有女孩啊?!”牛八和葛鹏异口同声地叫道。
“这有啥奇怪的,工地里精干的女工多的是。”工头说。
我们接过名片,看到了带我们的资深老工人的名字:杜飞,下面还有他的联系电话。
“好了,小伙子们,天气太热了,去屋里休息休息吧!”工头还是笑着招呼我们。
“诶,谢谢您啊!”我们招手回应,向宿舍走去。
“这个工头看起来还挺好说话昂,比刚才那个登记人强多了。”我一边走,一边和他们俩说。
“我也感觉。”葛鹏回应我,“那个人长的……哎呀,不好说,笑起来也不太正常。”
“饿了。”牛八只是拖着行李,有气无力地说,他整个人都蔫儿了,脚底下的鞋也开始刺啦刺啦地磨地。
“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我说。
这宿舍和刚才工头办公室规格都差不多,一排平房差不多有6间小房,里面架着几张床。这门也是那种推拉的铁门,和我们家那里还挺像。葛鹏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里面整体环境还行,空气流通,整体没有大量的灰尘或者垃圾,都应该是被提前清扫过。
打开窗户,热气也终于褪去了一些,我们三个人就开始铺床。
把褥子铺好后,我握住床架晃了晃,没有发出那种钉子不牢靠的吱呀声,是很牢固的。比起高中宿舍睡觉翻个身就吱吱呀呀的上下铺还强一点,这里住的环境确实可以。
铺完床才发觉,已经下午了,中午饭还没吃,我们几个人就拿出自己家里带的干粮垫吧肚子,我拿着家里给炕的吃了能顶半天的白面饼子咀嚼着,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黄土地,遐想着自己未来一个月在那不断发出梆梆声的建筑工地上忙碌的生活。
三个人都吃了些东西,垫补的差不多了,葛鹏从兜里掏出来那个带我们工作的资深工人的名片,说:“下午没啥事,安顿完了是不是该联系这个叫杜飞的人啊?”
“哦,对,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牛八掏出手机,拨通了杜飞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杜师傅吗?”“是,我知道你们是新来的暑假工,现在我这正忙着呢,晚上下了工咱见了面说好吧?”杜飞师傅那边很忙,背景充斥着工地上嘈杂的各种叮叮当当的声音。
“好,您忙,不打扰您了。”牛八挂断了电话。
“这个杜师傅应该干了好几年了。”我看了一眼名片上的照片,和他们说。
照片上的杜师傅面色饱经风霜,脸上满是拼搏打磨留下的痕迹,他干的时间长,对这地方知道的也多,跟着他干应该没问题。
下午闲着没事,外面也没啥好转的,牛八和葛鹏两个人干脆躺床上睡着了。我没什么睡意,只是看着外面太阳渐渐西斜,在天边形成一片金色的晚霞。落日的余晖依然散发着它的光芒,照的整个屋很亮堂,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工地上的响声渐渐停下来,只剩下屋里另外两人的鼾声,该去找杜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