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考古学

使得信使及后来的印刷作品以这种方式进入世界的东西,快速传播且影响了这个时代的整体思想。在此,这个时代的作家们把自身的希望和梦想托付给了古代。【62】在希腊和罗马的文化土壤里,他们渴求一个更正义的世界、更充满人性的道德或治理得更好的国家。15世纪初对古代传统的追溯,预示着一个不同于基督教传统和教皇传统的新世界要出现了;这个世界的中心是城市,它是雅典的城邦,或作为统一帝国中心的“永恒的”罗马。

古代的作家们得以经语言学的方式被仔细地研究,以便寻求原初的意图。人文主义者们为古代文本去除基督教的影响,并寻求它们原初的精神。这方面的大师是洛伦佐·瓦拉(1405/1407—1457)。这个来自罗马的年轻人师从莱昂纳多·布鲁尼(Leonardo Bruni,约1369—1444)。后者是少有的能阅读古希腊语的意大利人之一,他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杰出翻译者。之后,布鲁尼担任了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执政官。瓦拉天资聪颖,曾努力想在梵蒂冈谋职,可是事与愿违。作为一位认真细致的古语文学家,他如同教父或经院哲学家那般仔细地研究古代文本。在此,他使用语文学这一解剖工具来揭示古代的文本,就好像一位考古学家那样打磨它们。他一次次地发现古代的传统在中世纪是如何被扭曲、伪造和误解的。在其著作《论快乐》(Von der Lust)中,他抨击了把幸福视作德性的古老的柏拉图—斯多亚—基督宗教传统。与之相反,瓦拉认为幸福不在于德性,而在于快乐。为此,他就站在了在基督徒中名誉扫地、声名狼藉的伊壁鸠鲁派的一边。然而,瓦拉仍然是一名基督徒,且远远超过了伊壁鸠鲁(Epikur)。最高的快乐不在此岸世界,而在彼岸世界招手。

在皮亚琴察(Piacenza)、帕维亚和米兰停留后,这个年轻的罗马人在1433年开始为加泰罗尼亚和意大利南部的领主阿方索五世(阿拉贡)(Alfons V. von Aragón)工作。【63】作为一位怀疑论者,他想在哲学和神学上摆脱错误的传统。和他的好友库萨一样,瓦拉也在为基督教寻求一个全新的基础。事实上,他的逃逸方案并没有新的精神。在彼得·阿伯拉尔(Petrus Abaelard)、拉蒙·鲁尔、奥卡姆的威廉及让·布里丹(Johannes Buridan)的“唯名论”传统内,瓦拉否认我们所说的语词与现实一一对应的关系。他认为我们并非生活在物的世界,而是生活在我们给物赋予的表象和概念的世界内。所以,我们不应该在未来讨论任何形式的自在的存在者(ens),而应讨论我们头脑中的事物(res)。所以,不存在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真实世界,而仅只有某种人类理性的似真性。

在这一点上,他与库萨的想法也是一致的。但瓦拉比这位教皇的使节更为激进,他要求教会改变他们的教条和狭隘的信仰。瓦拉认为,三位一体学说也是如此,在其中他只看到了自我的误解,而没有看到信仰的根基。他的著作《辩证法与哲学再刍议》(Repastinatio dialecticae et philosophiae)出现在这样的时期——正是在费拉拉和佛罗伦萨大公会议召开之前写下的。瓦拉是这一场和解计划的积极支持者。但是,他同时想要利用此会议来破除一切阻碍。在大公会议上,他要求罗马教会尽快——从三位一体学说到托马斯·阿奎那式的亚里士多德思想之中——解脱出来。

阿方索五世非常喜欢瓦拉的古语文学和哲学。这位意大利南部的统治者是对教皇不满的敌人——而瓦拉终于给他带来了一场真正的政变!库萨早已发现瓦拉在1440年左右才开始详细证明的事情:一份8世纪以来罗马君士坦丁(Konstantin)大帝送给教皇的文件是假的。这是确凿有力的丑闻!瓦拉对文字风格和非历史的命名做了精确分析,【64】得出这唯一的结论。《君士坦丁诏令》(Constitutum Constantini)出现在较晚的时代。由此,瓦拉从字面上使罗马教会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这位古语文学家很清楚,他会因此惹上麻烦。1444年,那不勒斯的宗教裁判所押送他至法庭,但并非是因为揭发了教皇教会保持沉默的伪造行为,而是因为他对三位一体学说的批判。这位以基督之名对神学加以批判的人逃过一劫。阿方索五世暗中保护了瓦拉,四年后罗马甚至变卦了。瓦拉的人文主义好友帕伦图切利(Parentucelli)作为尼古拉五世担任了圣座。在库萨的推荐下,圣座提携了这位受排挤的人,并使他成为顾问。1455年,教皇任命瓦拉为教廷的秘书,并使之担任修辞学的教席。但是,瓦拉所剩时日不多,1457年8月便逝世了。他留下的是他关于正确使用拉丁语的教科书。这部教科书不断再版,比他的寿命长了好几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