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
沈玉阙原以为他昨晚在得知儿子被抓后会第一时间来问罪自己,不过他没来。
也不知是没听说,还是笃定自己能把沈耀怎么样。
她见窗外天色依旧昏暗,便猜到可能天才刚亮。
“帮我更衣,我去见见他。”
“刺史大人方才还在跟奴婢说呢,”云妆小声道:“让奴婢千万不要叫醒小姐,这些事情他自会摆平,省的小姐出头露面再被欺负。”
“我既然醒了还是过去看看吧,”沈玉阙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大伯。”
沈耀是沈耀,大伯是大伯,从小到大,大伯对她虽说不上特别亲近,但也十分和善。
因为两家离的远,走动不多,但每次见面他总会给自己带些稀罕的东西,大多都是他行商时从外地带回来的。
她虽然无法断定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不是沈耀那样的。
如是想着,她已换了身轻便的小衣襦裙,带着云妆和柳黛去了沈府大门口。
门外,董家父子正带着兵严守此处,让她这个才失去双亲的孤女倍感安全。
“董叔叔。”她走过去冲董刺史和董乘风点点头,便看向不远处正站在那里与董来鹤对峙的男人——她的大伯父沈况!
沈况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本家几个叔伯兄弟。
众人一见沈玉阙出来,便都抬起手来指指点点。
谁能想到在几天前,这些人还拿出一番虚伪的怜爱劝她节哀。
父母才入土几天,他们就换了副嘴脸,一口一个不孝,一口一个不知好歹!
沈况也是表情难看,瞪她一眼喊道:“眠儿!到大伯这里来!”
董乘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沈况说道:“沈员外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干嘛非得到你跟前去?谁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会不会像你那个儿子一样对眠儿妹妹做什么坏事呢!”
沈况不满,碍于董来鹤在,他只得强行忍下。
“眠儿,大伯自认平时待你不薄!从小到大一直视如己出,可是你呢?眼看大伯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人了,你竟还将我唯一的儿子送进牢狱之中!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你这老——”
听董乘风要骂人,沈玉阙连忙拦下他。
她立在门前反问:“大伯问我安的什么心,那堂兄逼我卖出府宅和船厂,他安的又是什么心!”
“那我就要说道说道了,你爹娘不在,你又没有亲兄弟,这宅子,这船厂本就该归耀儿所有,说什么逼不逼的!”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兴许会暴跳如雷,但沈玉阙只是暗中咬了咬后槽牙,随即又微微抬起下巴问:“那堂兄要将我投入江中淹死,我逃出生天后,他又派人追杀我,这怎么说?”
“哼!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原来大伯方才说将我视如己出也是在说笑啊,哪家爹娘听到女儿被追杀还要去为凶手说话?”
“就是!”董乘风附和:“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跟你儿子一个德性,自私自利的老匹夫,一心想着吃绝户!”
“吃绝户!你说我吃绝户?”沈况怒了,他指着沈玉阙说:“我让你卖掉府宅,卖掉船厂就是吃绝户吗!”
“难道不是吗?”沈玉阙反问:“父亲在时,你们手足情深,父亲才走,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唯一的女儿逼上绝路?”
“我不逼你!”沈况高声说道:“沈耀做了什么自有县丞和大周律法,我也不会偏袒!但你叫我一声大伯,你我血脉相连,你却带刺史来沙城抓我儿子下狱!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容你!莫说我,整个沈氏家族也容不下你!”
沈玉阙气结,看看他,又看向另外几位族亲。
那几人既是陪沈况来的,自然也向着沈况说话。
“是啊,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你大伯只有那一个儿子,你还带着刺史大人来抓人,你让他一把年纪怎么活啊!”
“简直是不仁不孝!”
“索性你迟早也要嫁人,这府宅和船厂你也留不住啊!”
“没错!”沈况暗中看了眼董来鹤,见他一直背着手默不作声,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我这边会想办法帮你把船厂卖出去,刺史大人既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便随刺史大人回扬州去吧!等一年孝期到了便嫁给二公子,安安心心的在后宅做你的少夫人就是!”
董乘风下意识去看沈玉阙,却见她面无表情,眉眼冷淡,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是绝对不会卖船厂的,”沈玉阙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而且我哪也不会去,我会留在沙城!”
“你怎么油盐不进!你留在沙城要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
沈玉阙扫一眼众人,向前走了两步。
在场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站在其中尤其显得娇小,但她双足稳健,立的端正笔直。
一缕晨阳折射在她的身上,在她圆润微抬的下巴上打出一层珠光,一双明眸却是比日光还要耀目。
“既然今天诸位都在,我便宣布一件事,我,沈玉阙,要全权接手沈家造船厂!”
她清脆稳健的嗓音在清晨空旷的后街扩散出去,连树上啾鸣的鸟儿都没了声息,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说什么?”沈况打破沉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胡话?你要接手造船厂?”
“是!我要接手我爹娘留下来的造船厂!”
“那是沈家祖宗留下的造船厂!”
沈况怒吼一声就冲了过来,吓的董乘风连忙上前将沈玉阙掩在身后。
他拿着剑格挡在二人之间,眼神震慑的看着沈况。
沈况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他高声说道:“船厂是沈家的船厂!轮不到你来接手!从古至今,从南至北!没有一家造船厂的东家是女子!”
“现在有了,这是祖先留给我爹的产业,我爹不在了,就该是我的!”
“你——!”
“沈员外,”一直没说话的董来鹤向前走了两步。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官本不该多嘴,但大周律法明文所载,父母亡故,财产由诸子均分!莫说未出阁的女儿也能继承父母遗产,就是已经出阁的女儿,在娘家户绝的情况下也可继承全部财产!”
沈况连忙拱手说道:“刺史大人,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啊,在下意思是,她可以继承一切财产,或卖或送凭她心意!但她如果想留在沙城接手造船厂的经营,这万万不行!没这个规矩也没这个王法!”
沈玉阙虽然很生气,但她的理智却凌驾于怒气之上。
她铿锵有力的问道:“大伯,为什么您一定要赶我离开,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经营船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