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火

一间狭窄的出租房内。

宋向阳正独自苦闷的喝着啤酒。

桌上几十个空瓶,横七竖八地倒着。

今年,他的工厂,破产了!

自己负债不说,还掏空了三个姐姐的家底。

祸不单行,三个月前,母亲骤然离世。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如今,父亲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只能由三姐在老家悉心照料。

家中经济压力,也使得他和妻子争吵不断。

在送别母亲后不久,妻子也选择了,离他而去。

两个儿子,生活也是一团糟,对他充满了怨恨,索性断了联系。

他为了还债,出来准备干点零活,但因为年纪大了,四处碰壁。

宋向阳望着眼前的狼藉,满心苦涩。

不知这人生的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过的极其失败!

想到这些,他猛的又大灌了几口。

但不久,就酒精上头,意识模糊,倒栽在了桌上。

恍惚间,梦到母亲慈祥面容,似一道暖光,照亮心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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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向阳醒来,

发现自己,

竟然躺在一间几平米的木板房内!

他疑惑地看着这木房,像是临时由几块木板拼凑的。

房间四处漏风,阵阵寒风吹的他直打哆嗦。

宋向阳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发现一块超大的花补丁,缝在破旧被子上。

坑洼的地上,还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

这环境,他很是熟悉!

尤其是,这花补丁旧被子。

很像是,母亲最喜欢的那张!

当初,父亲宋得顺家里,是穷的叮当响!

提了一只鸡,就把母亲,娶回了家!

连酒席钱,都是东借西借来的!

结果,洞房第二天。

人还在睡觉的时候,床上的被子,就被大伯母给抱走了。

原来,那被子都是借的大伯母家的!

自那以后,母亲便跟人借了钱,买了一床崭新的被子。

小时候,宋向阳没少在上面“画地图”。

也因为这事,经常被母亲打屁股。

所以,记忆尤其深刻。

但他此刻满心疑惑:

自己明明在出租屋喝啤酒,怎就到了这似曾相识的老地方?

“伢子,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快点起床,跟我去队上领救济粮!”

“去晚了,怕是要被抢光了。”

母亲刘凤花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宋向阳就看到母亲撩着纺织袋门帘进屋,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

宋向阳看到母亲刘凤花,一时竟有些失神。

“你个剁脑壳的!”

“别个都早早就去领粮去了,我还以为你也去了!”

“我和你姐姐们都干活回来了,哪晓得你个懒鬼,还在这躺板板!”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快点起来,再不起来我要掀被子了。”

母亲语速飞快。

说完,还作出要前来掀被子的样子。

“哎呀,我就起来了。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宋向阳回过神,连忙说道。

“快点哦,我和你姐姐们去老三家还下锄头就来。”

母亲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宋向阳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又惊又喜。

他觉得自己,可能重生了!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眼眶有些湿润。

而且,现在母亲的样子,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模样。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宋向阳赶紧掀开被子,穿好棉裤,套好毛线衣。

紧接着,又裹着一件棉大衣出了门。

刚出门口,就觉得有点屎急。

他四下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个简易茅房。

于是,提了提没系紧腰绳的裤子,匆忙跑去。

宋向阳拉开一扇嘎吱响的木门,小心翼翼地,踏上两块木板搭起的茅坑。

解开棉裤和卫生裤后,便开始舒畅的排起毒来。

他边解决,边回想。

算着日子,应是:

1983年 11月 3日。

正是他家木房子,被烧的第一天!

也是他,刚满20岁后的,第二天!

前天。

母亲拿着父亲寄回来的二十几块钱,请了整整四十几桌!

等人都散去,全家将那些零散、又有些卷曲的票子倒在床上,数了又数。

惊喜的发现,竟然,收了七十多块钱!

比自己矿工父亲,两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可以买半辆凤凰牌自行车了!

还有很多粮票、布票、油票、糖票、火柴票、豆票、肥皂票等。

但数额,都很小。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里面还夹了一张掏粪票!

可能是哪个,不小心拿错了。

解放鞋,毛巾,杯子等等,也收了几件。

母亲都把这些,连同礼金本,全锁进了陪嫁的大木柜。

哪知道第二天。

队上刘有财的婆娘李金花,外出和队上丈量田地,自己家里却用枞树枝熏老鼠肉。

不想,熏着熏着,就着了火!

刚好,当天西北风又大,各家各户,也都是木房子。

且都挨得很紧,所有人,也都出去丈量田地了。

一下子,就烧了十几户!

等所有人,火急火燎看到火光返回,又逢村里的小溪枯水。

众人只好又去筑堤坝蓄水。

蓄水多了后,才发现村里唯一的一台抽水机,也坏了!

所有人就只得到处找脸盘、锅盘,舀着去泼。

但,哪制得住火势!

无奈之下,好多人只能哭天喊地地,往外搬东西。

宋向阳一家,当时正在几里外的山上砍柴。

等到他们跑回来,发现自己家,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

就剩下,身上的几把柴刀!

幸好,父亲的一位“老同”,救出了母亲陪嫁的小衣柜,以及一台黑白电视机。

那是他们村里唯一的黑白电视机,才刚买一年。

他们放《杨家将》的时候,都是屋里屋外,挤满了人。

之后,隔壁村的四个舅舅也看见了火势,翻了好几座山赶来。

但当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最终,还是是乡里用手扶拖拉机,拉来了几台抽水机扑灭了火。

但是,已经烧了二十几户了。

八组的,全被烧完!

七组的,也烧了一些。

一瞬间,全村二十几户,一百多人,无家可归。

不得已,有亲戚投靠的,就投靠亲戚去了。

还有些,则暂时寄居在了,村里的亲朋好友家。

有些手脚快的,就搬到了大礼堂或者村小学。

全村,就宋向阳一家,是外来户。

爷爷“宋春生”,原是地主家庭。

但之后,落魄了。

家族子弟又众多,不得已,只好做篾匠学徒。

跟着师傅,出外闯荡。

爷爷为人热情,又生的俊俏。

当时做生产队长的奶奶,对爷爷其人也颇为欣赏。

最后,爷爷便在这,落了户。

所以,宋向阳一家在村里,没有啥亲戚。

几个好友,也是同一个组的,也在这一次被烧的干净。

本来,宋向阳外公家,还算可以。

外公是个木匠,人又勤奋,到处抓鱼、钓黄鳝改善生活。

但是,好景不长,一场突然的大病,就早早过了世。

外婆四十多岁的时候,就打了单身。

一人拉扯着七个子女长大,也很是不容易。

近年,还患了白内障。

干活也不利索了。

身体也越来越差。

往年,宋向阳家也还能接济一二。

甚至,帮着大舅和二舅,娶了媳妇。

但毕竟,杯水车薪。

所以,一家十几口人,如今还挤在不足五十平米的老木房。

无亲可投。

宋向阳一家,只好借了村里一块靠近马路的稻田。

并且,在舅舅们的帮助下,支起了几间简易的木板房。

因为这场大火,很多人无家可归不说,钱米也是一点不剩。

所以,乡里送来了一批救济粮。

暂时,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而今天,正好是,领取救济粮的时候。

“伢子啊,你怕不是掉茅司坑了咯。”

母亲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正在边蹲坑边思忆的宋向阳。

此时,宋向阳也才发现屁股,凉飕飕的。

他赶紧抄起木板上的几根木棍,混乱的咔了几下。

一阵久违的酸爽,立刻传来!

宋向阳咬着牙,双手紧紧撑住两侧木板,极力稳住身形。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那摇晃的木板上,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极为轻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足掉进茅司坑。

待双脚终于踩实地面,他忙不迭地提起裤子,手指慌乱地摸索着腰绳,三两下系好。

而后,快步跨出茅房。

紧接着,他一路小跑至旁边的洼坑处。

寒风呼啸,吹得他双手,冰凉刺骨。

他也顾不上许多,将手匆匆探入浑水中。

随意地,划拉了几下。

权当是,洗过手了。

一切完毕,他才撒腿,朝着母亲所在的方向奔去。

“你真是懒人屎尿多!”

母亲微微蹙着眉,佯装发怒地嗔怪道。

一旁的三个姐姐见状,也忍不住抿嘴浅笑。

宋向阳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脑袋低垂。

手还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

随即,他又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拉起母亲的胳膊,晃了晃,说道:

“走吧,走吧。”

母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转而又恢复了那一脸慈祥的模样,抬脚迈步,往村里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宋向阳脚步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迅速转身,大步折回,径直走向屋外木板。

抄起了一把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