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晨曦微露,天际泛起鱼肚白。
母亲购置的几只大公鸡,与村里别家的鸡较上了劲,此起彼伏地打起鸣来。
那嘹亮的啼鸣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清水村的烟火气都显得隆重了几分。
根据习俗,除夕和初一用于敬祖宗的公鸡,可有着特殊讲究。
个头越大、叫声越响亮,便意味着祭祀时的心意越虔诚。
尽管那时物资匮乏,大家生活拮据,缺衣少食,但在祭祀一事上,却都极为慷慨。
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买的大公鸡,都特意留到了这个重要时刻。
每至除夕,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忙活起来。
祭祀的行程颇为讲究,先是前往较远的老祖坟,以表对先辈的追思与敬意。
接着去到稍近的土地庙,祈求土地神灵庇佑一方水土。
随后,人们会去往刘氏宗祠,敬奉先辈。
最后,定要前往老爹庙,求神问卦,祈愿还福。
宋向阳一家虽是外姓,可母亲每到这天,必定会去老爹庙祭祀。
在她心中,这是求得心安的重要方式。
宋向阳深知母亲心急,天还未大亮便早早起床。
他抱着一只大公鸡,三根香,两根小巧的红蜡烛,一挂短小的鞭炮,与母亲一同前往一处土地庙祭祀。
此时,姐姐们也没闲着,正忙着家里的大扫除。
她们仔细清理着柱子上、灶房里以及屋子角落里的蜘蛛网。
当地俗称“扫农毛”,寓意着扫去旧年的晦气,迎接新年的好运。
因今年住在别人家中,例外地没有贴春联,少了些许往年的热闹与喜庆,不过一家人的忙碌与期待却丝毫不减。
到了下午,母亲带着宋向阳前往老爹庙祈福。
还未到庙前,便能听到那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老爹庙的香火常年旺盛,从清晨到夜晚,鞭炮声就未曾间断。
有时候来得稍晚些,都得拔掉先前插着的香烛,才有空位插上自己的。
踏入庙内,香烟袅袅,蜡烛林立。
母亲手提一个竹篮,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小碟米酒,三杯“香茶”,一把纸钱,一根红蜡烛,几个糖果和花生,还有一把菜刀。
宋向阳则提着一只大公鸡,另一手拿着一挂鞭炮。
两人抵达庙里时,前面已有不少人在虔诚祭祀。
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相互友好地问候几句,便自觉排起队来。
静静等了十多分钟,终于轮到母亲。
母亲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竹篮放置在地上,随后把里面的物件一一取出,整齐摆放在香案之上。
接着,她点燃红蜡烛与香,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三鞠躬之礼后,才将香稳稳插入香炉。
紧接着,母亲轻声念起祈福的话语,声音虽不大,却充满了虔诚与期待。
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焚烧纸钱。
这时,母亲转头快速吩咐宋向阳:
“别愣着,快放鞭炮啊。”
宋向阳正看得出神,听到母亲的指令,赶忙从香炉中抽出香,点燃鞭炮,然后迅速将鞭炮往远处丢去。
“噼里啪啦”,鞭炮声瞬间在庙外响起,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鞭炮声刚落,母亲又吩咐宋向阳给鸡放血。
这放血的过程可大有讲究,脖子上的毛不拔,直接用刀在脖颈处割开一个口子。
趁着鸡血涌出,宋向阳迅速拔下一些鸡毛,并且,又依照母亲的叮嘱,将鸡毛贴在香案和庙里的墙壁上。
母亲在一旁不断提醒:
“贴高点,贴高点。”
在她心中,贴得越高便越有诚意,也不容易被别家的鸡毛盖住。
宋向阳只得踮起脚尖往最高处贴去。
随后,迎来了母亲最为重视的环节——求卦。
她从香案上拿起两个由水牛角制成的卦。
这卦也极为讲究,两个正面为“阴卦”,两个反面是“阳卦”,一正一反则是“胜卦”。
母亲双手紧紧握住牛角卦,口中念念有词,先是为父亲求卦,接着依次为家中每一个人,从长到幼,每个人都要先求上三卦。
每个人都至少求上两个胜卦才肯罢休。
若求到阳卦,母亲便会略带欣喜地说道:
“哎,阳间有财......信女诚心求卦,还求老爹阳间保佑......一定要赐个胜卦才行。”
倘若出现阴卦,母亲则会微微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
“哎,阴间保佑。xxx是顽固了点......还求老爹一定要阴间保佑......还请赐个长生胜卦。”
而当胜卦出现时,母亲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开心地说道:
“多谢老爹保佑,明年信女一定会再捉上一只五斤重的大公鸡来还福。”
待所有人的卦都求完,母亲才缓缓合上牛角卦,再次恭敬地朝着塑像行了三鞠躬之礼,随后将牛角卦轻轻放回原位。
宋向阳虽说并不信这些,可每次都会陪着母亲前来,主要也是让母亲有个心安。
有时,他还会主动抢着打卦。
经过多次观察,他发现这卦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并非毫无规律。
打得轻一些,胜卦的几率似乎就会高些;打得重了,多半会出现阳卦或者阴卦。
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母亲高兴。
因为每次祈福完回家,母亲总会念叨着家里,谁谁谁求了好多卦才出胜卦,要哪里哪里多加注意。
宋向阳曾多次说母亲迷信,母亲总会白他一眼,然后举例反驳。
比如哪家谁谁谁之前不信,后来出了事,便也开始相信了。
为了还愿,还四处去起“高灯”,点寺庙或者庵堂的“香灯”。
母亲尤其爱拿造纸的那家说事。
她说人家老两口辛辛苦苦造纸,每天早晚都恭敬地给土地烧香,所以才培养出两个大学生。
宋向阳听了,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人家自家制香,烧香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
他可知道,后来那家的男主人得了中风,从楼上摔下,话都说不清楚,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两人从老爹庙祈福归来,便帮着姐姐们处理那猪头和大肘子。
接着,又把祈福用过的鸡拔毛、清理干净。
姐姐们将一盘大萝卜切成大块,把用来炖猪食的灶锅刷得干干净净,装上半锅水,添上耐烧的大木头,生起火来。
一切准备就绪,才将清理好的猪头和肘子放入锅中炖煮。
几个小时过去,姐姐们用筷子轻轻一戳,感觉肉已炖得软烂,便将猪头和肘子捞出来,放在案板上。
随后,姐姐们把大肠、萝卜和祈福完的鸡倒入灶锅继续炖煮。
这满满一锅肉,在接下来的过年期间,便成了天然的“冰箱”。
炒菜时,舀一点上面凝结的白油,待客时,挖一些下面的肉菜和萝卜加热,便是一道美味佳肴。
捞上来的肉稍稍冷却后,宋向阳便双手并用,开始剃骨头上的肉。
他一边剃,一边切下一些递给家人吃。
偶尔还会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骨髓,也不顾烫嘴。
就连没剃干净的骨头,大家都要反复啃上几遍,不愿放过一丝肉香。
这样的吃食,在整个清水村都算得上是丰盛的。
有些人家,在这天仅仅会称上几两猪大肠,连着萝卜一起炖上一大锅。
宋向阳把肉切成小块,装盆后放入灶锅再炖一会儿。
只留下一小部分,还有鸡的内脏,用来炒几个菜,当作今晚的晚餐。
中午,大家都简单垫了下肚子,也就省去了午饭。
之后,姐姐们依旧在忙碌着。
宋向阳割完鱼草后,又跟着母亲,拿着几只炖过的鸡,开启了第二轮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