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衍收回目光,转过头看了一眼谢远,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谢远皱着眉,看着宴衍离开,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想问一下三婶,她却见宴衍离开,连忙跟了上去,想要邀请她去自己家中。
此时,林澜已经走来。
谢远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她,以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神色隐晦闪过一丝厌恶,手上却主动接过她手中的篮子,笑着问道:“那些你绣的帕子可曾卖出什么好价钱?”
林澜闻言,便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布包,然后递交给他看。
谢远接过布包,掂量了一下,脸上便显露出一抹笑容,谢远转而看着林澜,笑道:“阿澜,等一会你去给母亲擦拭完身子,便自己歇一歇吧,今日不用做晚饭了。”
林澜闻言眉头一皱,疑惑道:“你要去哪里?”
谢远一边将林澜卖自己绣好的手帕挣来的钱揣进怀中,一边解释道:“我今天要和几位同侪去城中春风楼,是彭公子攒的诗会,他盛情相邀,我不去的话不太好,也正好借此机会结交好友,对我的仕途有所益处。”
林澜闻言,刚想说你连个秀才都没考中,有什么仕途?但话到嘴边,却化为了一句:
“嗯,早些回来。”
谢远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时,屋子中传来一阵声音:“哎呦,林澜你回来了没有啊,我快饿死了。”
林澜无奈,只得转身走进去,准备午饭了。
另一边。
宴衍被三婶拽着前往她家。
一进门,就差点被一团污秽之物袭中。
幸亏她六识敏锐,转身避开,不过在她身后的三婶却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衣服上被沾染上了一团污秽之物。
不过她仿佛司空见惯一样,只是让宴衍先坐,自己立马进屋换衣服。
她进屋后,宴衍看向墙角旁蹲着的中年男人,约莫而立之年,在对上宴衍的目光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咧开嘴笑道:“嘿嘿,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能被看出来性别,宴衍并没有多奇怪,她本就没有多做遮掩,如果愿意仔细打量她几眼,确实是能看出来的。
但在看见眼前这个玩鸡屎的男人时,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没一会,三婶重新换了件衣服便走了出来。
“哎呀,小先生,你快坐,我给你倒茶。”
宴衍看了眼凳子上的污泥和一些陈旧污秽痕迹,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退,对三婶说道:“不必如此招待。”
听了宴衍的话,三婶也顺着话头再次邀请宴衍落座,不再提茶水的事,毕竟她只是客气客气,茶叶这东西,通常是他们家那口子招待贵客的,虽说宴衍在她眼里是个有家世的读书人,可她觉得,再有家世也就是个年轻人,如果宴衍的老师或者父亲在这里,她泡茶倒水才不心疼呢。
这便是乡间村妇的见识,你不能说她不对,只是她的算计和市侩通常都体现在和几十户同宗亲戚上的鸡毛蒜皮,你要和她说起目光长远,胸襟广阔一类的话,和天书是没什么两样的。
她指着在一旁角落里的男人介绍道:“小先生啊,这便是我的儿子了,他叫谢虎,你别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实际上可聪明着呢,读书不过三年,整整认下了几十个字呢……”
宴衍将目光重新看向谢虎。
他拿着一根木棍,正在戳着角落里一只鸡的屁股。
听到自己母亲说起他的名字,便转过头咧嘴笑了笑。
“小先生啊,我家虎儿,读书识字虽然晚了些,但胜在聪慧,只是一直不得相遇贵人,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小先生肚子里一定是装着墨水的,不知可否将我家虎儿引荐给家师,让他收虎儿为徒?”
三婶倒也不客气,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和宴衍说起了喊她来的真实目的,只是宴衍听了她的话,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三婶:“你是说,让我老师收他为徒?”
三婶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正是。”
宴衍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她还以为三婶只是想让她提点她的儿子一两句,再过分一些,就说让自己收下谢虎。
三婶见宴衍脸色不太对,连忙找补道:“我家虎儿开蒙晚,虽说聪慧,但哪里能比得上小先生您呢,就算他被小先生的老师收为徒弟,也定不会威……影响到小先生的。”
好高情商的发言,我竟无言以对。
这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宴衍长呼一口气。
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迫使自己以一个仙道高人的身份去思考。
自从进了这谢家村她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虽然没有修为,但依旧是仙人之体,冥冥之中,天人交感,是能感觉到一些吉凶祸福的。
再加上这里处处都给自己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不止是他们身上的恶业口报,还有一种影响灵台心性的奇怪感觉,让她时刻不能压制怒意和悲伤。
在见到谢虎时,她才有了一些猜测。
她将三婶的话搪塞过去,便询问道:“谢家村中这些年是否很多人都发了癔症?”
三婶闻言,刚刚还在滔滔不绝夸赞自己儿子,此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宴衍,用一种诡异的语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
说话就说话,偏偏做出一副脑干缺失的模样,明摆着已经回答了她,这种行为在宴衍眼中显得非常二不说,还有些脑残。
宴衍已经没有兴趣和这家人扯皮下去,客套两句,便道别离开,只留下谢虎满脸呆滞的喊着漂亮姐姐一类的话。
她离开时已经临近下午时分,每家每户都飘起了炊烟,本该是一派美景,人间烟火,落在宴衍的眼中,却让她如坠冰窟。
六十四户炊烟,青天直上如烧香,其中之人便是祭品,敬奉者谁?
宴衍收回目光,暗自查探各户。
除却谢远家,其余每家皆有男丁一人,尽失一魂一魄,状若痴傻。
宴衍又去到村外溪流之中,按照原主记忆中的一些风水道法,察看缠龙河的源头,最终在河道下流看到一条水蛇,其身体缠绕在一起,在水中疯狂游曳挣扎。
缠龙之困。
“风水也被改了。”
宴衍轻声言语,如果不是自己如今毫无修为,否则张开法眼,恐怕能看到此方此地一派邪气凛然。
不过她也有办法。
从袖中取出三道黄纸符箓,先将其中两张埋在沾染有邪气的土下三寸,再持手中符箓,轻喝法咒曰:“寻踪觅气。”
下一刻,手中符箓腾的燃起火焰,映在宴衍眸中,她低头看向地下的两张符箓,视线之中,渐渐浮现出一条路。
宴衍不作迟疑,一步踏在路上,以符箓火光为引,迅速赶往路尽头。
等到手中符箓燃尽时,她已经来到一座破落庙宇之外。
黄昏之下,破庙之中,被削去一半身躯的土塑神灵,仿佛正在看着庙外一袭青衫的宴衍,透着一股子邪性。
以前就不怕这些神鬼之事,现在就更不怕了。
宴衍又拿出一道符箓,这是显影符,不属于正品符箓,是一位公门之人首制,以蛛丝马迹附着,可使得场景再现,痕迹越多,场景便越清晰。
此时此刻,宴衍不用看都知道,这破庙之中的邪气估计已经快溢出来了,所以她毫不迟疑的动用手中符箓。
随着一道火光腾起,宴衍眸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庚申夜半。
一袭淡黄长衫的仙人盘腿平坐。
先是咬破指尖,以血书文字于掌中,即“太上祝生隐朝胎元”
而后左手五指弯曲,唇启而以指叩齿,轻声唤道:“彭倨。”
一道光自灵台飞出,色白而青,浮空飘摇。
而后以掌抚心,轻声唤道:“彭质。”
一道光自胸中走出,白中带黄,形状如人,生有长毛两寸,站定身前。
最后扪腰,轻声唤道:“彭矫。”
一道光自腹中走出,白中带黑,形状如人,生有长毛两寸,同样站定身前。
按照《云笈七签》“庚申部二”中所记载,他已驱逐三尸,如同合道,长生不老,但此时此刻,三尸却没有离开。
仙人抬头,忽然看向庙外夜空。
无穷黑夜中透露一点白光金鳞。
恍惚一念,庚申已过。
他再将目光看向自己的三尸。
彭质,彭矫形状如人,看着他唇角微张,露出诡异笑容,一团浮沉青光,仿佛森森鬼火。
三尸非神,一朝化邪。
混其想,污其智,乱其欲,则天人五衰,分而食之。
此时此刻,庙内三尸忽然回头目光幽幽,青影浮沉,邪气凛然,仿佛正在看着庙外之人。
宴衍看见这一幕,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