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生的话音方落。
人群中,便立时掀起轩然大波:
“要我师父的腿,你休想!”
“别伤害我师父!”
“想动我恩师,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时间,猛虎武馆的弟子们纷纷跑过去,将于大明给牢牢护在身后。
竟无一人退缩!
咚。
猛虎武馆的大弟子,一个相貌敦厚的青年,更是迈出几步后,当场跪在了刘长生面前。
此君脸上倒没有露出那种苦大仇深的倔强之色。
有的,只是满满的哀求。
他抱拳直视刘长生,言辞恳切:
“刘前辈!
您是炼髓大高手,您的厉害,小人已经见识,小人的师父也已领教。
想必就是小人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一起上,也只有枉送性命的份儿。
小人不敢妄求前辈您能以德报怨,平白饶过了小人一众。
小人只是想说,此间事,皆赖小人所致!
是小人,见赵氏武馆失了赵老英雄坐镇,以为赵馆主一介女流好欺负,便日夜撺掇小人师父向赵氏武馆发难。
小人师父正是受了小人蛊惑,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做出了此等令江湖同道耻笑的不义之事。
如今,元凶巨恶在此,罪魁祸首当面!
小人情愿认罪伏诛,甘受千刀万剐,只求前辈暂消霹雳之火、莫发虎豹之威。
看在小人师父年岁已高、并非存心发难,及小人师弟师妹们年纪尚幼、稚气未脱的份儿上,宽恕他们吧!
小人死后,猛虎武馆自会将该有之诚意送上。
今后凡赵氏武馆门人所至之处,猛虎武馆弟子必会退避三舍,以报今日前辈慈悲之恩!”
说完,此君便双手按地,重重把头一磕,以天灵压地,碾着流出的鲜血,哀切地大声道:
“万求前辈...成全,成全!”
如此哀声,如老猿夜啼、杜鹃泣血。
也足见,这对师徒间的深情厚谊!
如此一幕,叫原本怒火中烧,打算彻底清算的赵氏武馆门人们,全都怔住了。
有弟子张了张嘴却无言发出,有弟子紧锁着眉头,就连赵子曦的目光都变得稍显复杂,不知想到了什么,思绪也随之飘飞。
刘长生见状,嘴角微翘。
他其实早有预料。
不然,回县城后的初次登场亮相,正是他彰显武艺、大显威风,以慑城内群獠、震骇四方宵小的最佳之时,却又怎会只有简简单单将脸给扇肿的轻轻两巴掌?
此前遇到过的胡虏武师,他哪次又有留手,哪个不是给摘下了首级?
这次,明明也可以更血腥、更暴力,更肆无忌惮。
原因,当然就在于此。
刘长生抬起手,指着那跪地的身影:
“你,不错。
我喜欢你的秉性与胆色,也欣赏你代师赴死的担当。”
“前辈答应了?!”猛虎武馆的大师兄猛抬头:
“多谢前辈成...”
“慢着。”刘长生收指变掌:
“可你要知道,此事绝不是因我们而起。
错,也并不在我们赵氏武馆。
你言辞凿凿,看似认罪,替你师揽下责任,实则是知我从不欺弱小,想让我发恻隐之心而已。”
“是!”对方毫不犹豫地承认:
“小人确实存了这个心,但小人绝对不是替小人之师揽责,小人...”
“噤声。”
刘长生只用目光淡淡一扫,那股子威压气势,便令对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敢把话说完。
“于馆主,地面很凉,你也躺够了,还不起来?”
“够啦!!”
几乎就是刘长生向于大明发出邀声的那一刻,于大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
那活蹦乱跳的样子,根本不见像受了多重的伤,也更不至于晕厥。
“刘无咎,这一切,和我这干弟子们无关,你莫要为难他们!”
于大明脸皮铁青,狠狠一挥手。
接着大步走去,来至自家大弟子身旁,瞥了一眼大弟子,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与伤感交杂而成的意味。
随后昂首挺胸,看着刘长生,大声道:
“我于大明行走江湖二十年,到头来,还不至于把自己犯下的事,让自己徒弟站出来扛的地步!”
话说的中听。
就是吧,这张圆润的脸,现在瞧着非常滑稽。
“师父,我...”
于大明怒喝道:
“滚到我后面去!
我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哪有师父躲在徒弟后面的道理?
又哪能有儿子先死于父亲面前的情形发生!
得失我命,用你来扛?”
说完,于大明横眉冷眼地望向刘长生:
“刘无咎,你说得对。
你师父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才是他的手下败将。
现在连你这小子,我都打不过。
输给你们师徒两代人,是我技不如人,是我们猛虎拳不如赤阳手,我这辈子也认了。
来吧,将我怎么着都成,是杀是刮、悉听尊便!
只希望你能有点炼髓高手的风度,把这些孩子给放了,不要牵连他们。”
这番话说完,于大明本以为将迎来刘长生狂风骤雨般的奚落嘲讽。
不成想,只听见刘长生的一阵大笑。
这算羞辱吗?
于大明紧皱眉头,死死盯着刘长生。
“于馆主啊于馆主。”
刘长生笑罢后,方才摇头说话:
“你扪心自问,回想一下,若刘某真想杀你,何需等到现在?”
于大明一愣,旋即垂下眼睑,那张旁人看不到的面孔上,浮现复杂之色。
“于馆主,我素知你为人如何。”
刘长生看着于大明,伸出手指:
“你虽小节有亏,但绝对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不然,也无法让这么些弟子甘愿挡在你的身前,替你赴死。
当年我师父更不会与你相交,还时常与你品茶论道,私下切磋。
这都足见你之品行,尚有称道之处。”
闻言,于大明心中一慌,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愧疚之色。
“可惜啊,你的器量,始终是小了些...”
刘长生不断叹气,声音中充满了惋惜。
“就因为当年输了那一次,你便心生芥蒂、自艾自怨,以为猛虎拳不如赤阳手,从此更与我师老死不相往来,相见也如仇寇相视。
先师曾不止一次提及此事,每次都感到万分后悔。
说当年是没将你当外人才未留手,早知你会介怀,应该照顾你的颜面才是。”
于大明身子一颤。
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彻底感受到“无地自容”到底是何种的滋味。
“啊...啊...”
他捂着脑袋,身子抖动,嘴巴里不住发出怪声,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显然,刘长生的这些话,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啊,啊啊啊!”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赵兄!!”
“师父!”
于大明发狂一般,抛下一切,冲向里面,是往灵堂方向去的。
有赵氏武馆的弟子顿时心急,方要相拦,便被赵子曦及时阻止。
女馆主哪里还看不出,于大明这是已被刘长生给说得羞愧难当了。
跑去灵堂,应该无事。
“大师兄,这...”
赵子云走过来,脸色十分不解。
不解刘长生为何要对这些人如此宽容。
更不解,方才还十分嘴硬,气焰嚣张的于大明,怎么在自家师兄区区一番话之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刘长生背起了双手:“师弟可知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杀人并不能解决一切,力量也不能压制一切。
丈夫处世,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
刘长生下颌微抬,看向天空一侧,心里马上补充道:
‘力量当然可以解决一切,但前提是无敌的力量,无限的力量!
在未拥有无敌无限的力量之前,其他的方式有用就该用。
正如用兵之道、存乎一心,全在随机应变四字。
而随机应变,也是世间一切事之解法。’
赵子云一时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刘长生。
这...还是大师兄吗?
过去的大师兄动辄出口伤人、动手打人,可不会说这些道理的。
而那些同样听见刘长生话的人,亦是神色各异,惊讶不止。
能容人,是大器!
这是何等心胸,何等境界,实在叫人汗颜。
尤其那些猛虎武馆的门人弟子,他们此刻对刘长生也不得不心生敬佩,同时愈发觉得羞愧难当。
见赵子云似是不懂,还是不愿听懂,刘长生又道:
“师弟,谦谦仁者,以武止戈,惟贤惟德、方服于人。”
里头传来的哭喊声,似乎更印证了刘长生的话:
“赵兄!!”
“十三年了,我小肚鸡肠了整整十三年啊,是我错了呀...啊哈哈……”
“我居然还上门以大欺小,我实在惭愧,让我今后怎么去见你……”
赵子曦看向自家师兄,美眸中闪烁起了莫名光彩。
师兄,真的变了!
迎着师妹的目光,刘长生继续保持风轻云淡之色,就是那嘴角好像怎么都压不下去。
【哀莫大于心死,杀人不过诛心,你的言语暴击,比你的武艺更具威力,于大明是第一个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你以后要多学成语,进化为成语暴击、排比暴击。】
【虽然如此,于大明他还得谢谢你,是你的当头棒喝,才让他幡然悔悟。】
“刘无咎,谢了!”
于大明踉跄奔出,用手掩面,带着哭腔道:
“我看出来了,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牙行无赖了。
有勇有谋,你今后一定比你师父更有出息!
我会给你们赵氏武馆一个应有的交代。”
他急匆匆奔向大门,他的那些弟子们也连忙跟上。
即将彻底消失前,于大明猛站住,沉声道:
“是党风雷,他用武馆威胁我吗,我以后绝不会受他的威胁!
但他,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更可怕,你和...明仙,一定要小心!”